不,你不是“老人”;你至少是我們後生中間的一個。在你的精神裏,我們看不見蒼蒼的鬢發,看不見五十年光陰的痕跡;你的依舊是二三十年前“春痕”故事裏的“逸”的風情——“萬種風情無地著”,是你最得意的名句,誰料這下文竟命定是“遼原白雪葬華顛”!
誰說你不是君房的後身?可惜當時不曾記下你搖曳多姿的吐屬,蓓蕾似的滿綴著警句與諧趣,在此時回憶,隻如天海遠處的點點航影,再也認不分明。你常常自稱厭世人。果然,這世界,這人情,那禁得起你銳利的理智的解剖與抉剔?你的鋒芒,有人說,是你一生最吃虧的所在。但你厭惡的是虛偽,是矯情,是頑老,是鄉願的麵目,那還不是該的?誰有你的豪爽,誰有你的倜儻,誰有你的幽默?你的鋒芒,即使露,也決不是完全在他人身上應用,你何嚐放過你自己來?對己一如對人,你絲毫不存姑息,不存隱諱。這就夠難能,在這無往不是矯揉的日子。再沒有第二人,除了你,能給我這樣脆爽的清談的愉快。再沒有第二人在我的前輩中,除了你,能使我感受這樣的無“執”無“我”精神。
最可憐是遠在海外的徽徽,她,你曾經對我說,是你唯一的知己;你,她也曾對我說,是她唯一的知己。你們這父女不是尋常的父女。“做一個有天才的女兒的父親”,你曾說,“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倫的輩分先求做到友誼的了解”。徽,不用說,一生崇拜的就隻你,她一生理想的計劃中,那件事離得了聰明不讓她自己的老父?但如今,說也可憐,一切都成了夢幻,隔著這萬裏途程,她那弱小的心靈如何載得起這奇重的哀慘!這終天的缺陷,叫她問誰補去?佑著她吧,你不昧的陰靈,宗孟先生,給她健康,給她幸福,尤其給她藝術的靈術——同時提攜她的弟妹,共同增榮雪池雙栝的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