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醫者,蘇慕寧見過各樣讓人不忍看的惡心瘡口,亦聞過瘡口爛濃那般不可忍的惡臭,他卻仍是笑嗬嗬地醫治,從不曾因此而產生惡心欲吐的感受。然而此刻,眼見那因劇痛而翻滾,使得村人體內的髒器流出體外,他隻覺腹中翻江倒海,再也忍受不住。
他僵硬地抬起手,將口中漫出的酸水盡數吐入寬袖之中。然而,縱使喉頭酸水滿溢,司徒卿卻不曾別開眼。他隻是僵硬地站在門邊,睜大了眼,將眼前的一幕煉獄般的情景,深深刻入腦中。
待到四十九名藥人皆已斷氣,“鬼刀”收起兵刃,轉身回至丹爐邊。一名“甦座”上前,將藥人的反應一一記下,包括每個藥人自受到致命創傷、直到咽氣,共掙紮了多久。然後,便有人來催司徒卿,讓他將未服藥的剩餘十名藥人,暫且押回“魎座”,待到下次試藥才提來。
司徒卿緩緩點頭,領了早已嚇得邁不步的十名村人,邁出煉丹房。垂下的手,藏在袖中,拳頭暗暗捏得死緊,他隱隱咬住牙關——
不殺聞人去非,他蘇慕寧誓不為人。
進入道非流一個月,司徒卿卻未曾見到那傳說中的流主——聞人去非。
根據孫觀放的說辭,聞人流主經常不在道非流,少則幾天,多則三、四月。聽得這句,司徒卿心中暗暗生奇:那聞人去非平日大多不在教中,竟也不怕如此會讓下屬有所懈怠,甚至顛覆他的統治麼?
不久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這道非流中大多教眾,都服下了聞人去非所製的毒藥“鬼神天釀”。凡是服下這種毒藥之人,短時間內將功體大增。然而,必須定期以特質藥物“緩神散”加以緩釋,否則將受萬蟻蝕骨之痛楚,直至筋骨斷盡而亡。
聞人去非就靠這“鬼神天釀”,達到牽製教眾的目的。而“緩神散”,則由“磐座”長老沈漢慈,定期派發給其他各做長老,再由長老派發給旗下弟子。事實上,除了沈漢慈以外,“魎座”孫觀放、“鴆座”張叔為、“蟄座”吳過三位長老,皆曾被聞人去非賜予“鬼神天釀”,更枉論旗下弟子了。
這在教中並非什麼秘密,然而,因聞人去非如今不知所終、尚未回到道非流,所以一時半會,司徒卿倒還未遭到此毒的牽製。若非吳過急匆匆地來尋孫觀放並說起此事,司徒卿一時半會,還尋不得這“鬼神天釀”的蹤跡。
當弟子通報“蟄座長老吳過前來”之時,司徒卿正與孫觀放商討去洗劫西疆盜賊所聚集的“狂沙堡”的計劃:“孫長老,眼看這又是一月過去,又至定魂珠試藥之時,這次不妨去‘狂沙堡’掠藥人吧。”
麵對司徒卿的建議,孫觀放斂起眉頭:“那狂沙堡乃西疆盜賊聚集之地,有近三百餘人。雖說是不成氣候的烏合之眾,但總比尋常村人難纏上許多。‘魎座’上下不過七十二名弟子,拿下‘狂沙堡’固然不成問題,隻是難免會有所傷亡。”
司徒卿飲了一口茶,衝上司笑道:“哈,若單論掠藥人一事,去‘狂沙堡’的確是自找麻煩。不過,聽聞那狂沙堡的盜賊,近日做下幾樁大案,更盜取了醫師蘇慕寧的醫典……”
說到這裏,司徒卿輕輕一笑,為上司斟上一杯茶:“江湖傳言,那蘇慕寧的醫典,內有製藥良方與筆記數千種。既然流主心醉於煉丹製藥,若能奪取那藥典呈予流主,想必長老您又是一樁大功勞。”
孫觀放大笑道:“哈哈,司徒果然消息靈通。如此一箭雙雕之舉,甚好!那便按照你的主意去辦罷。”
司徒卿揚起唇角,剛想道一句“屆時流主獎賞,還望長老莫忘美言兩句”,便聽得門外傳來弟子的通報之聲:“蟄座長老吳過求見。”
孫觀放道一聲“請他進來”,隨即起身迎向門口。隻見那吳過急匆匆地衝進屋中,見了孫觀放,頓時歎出一句“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