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不用?
“我就住在這,不需要另備房間。”
侍女一聽,頗受感動。這位神醫脾氣是古怪了點兒,看上去也冷冰冰了點兒,但是她居然這麼盡職,要日夜守在小姐身邊,光這一點來說,就比以往的大夫好多啦。
當即連忙去報備少莊主知曉,顧宇成聽了也是一怔,最後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她愛幹嗎就幹嗎,隨她去!”這個女人真是又麻煩又令他頭疼。她最好不要出什麼紕漏,如果她敢把明煙給治死了,他就要她好看!但現在有求於她,還是忍忍吧。
就這樣,木先生在顧明煙的閨房裏住了下來。
是夜,月色如水。
一陣琴聲忽然從明煙樓內傳出,行雲流水般傳入眾人耳中,聽到琴聲的人都呆住了。
那琴聲先是像一個調皮的精靈,在月光下跳著輕盈的舞蹈,有著最最飄逸的風姿和最最歡暢的心情;後來成了一個憂愁的少女,在雨天裏憑欄眺望,她焦慮地等待著她的情人,心底卻知曉那個人永遠不會來;最後音律一轉,又變成淡漠高傲的貴婦,細細地在鏡前梳妝,然後低語:忘了吧,忘了吧……
伴隨著最後一段似傷感似惆悵似無所謂又似不願再去回憶的旋律,琴聲終於停歇,天地靜靜,每個人都屏著呼吸,在聽琴的過程中一顆心始終懸著,直到此刻才得以鬆懈。
顧宇成籲出口氣道:“這不是明煙的琴聲。”
柳葉道:“大小姐隻怕還達不到這樣高的造詣。”
顧宇成皺起了眉頭,“難道是那個木先生?”
“應該是。”除了她,還有誰敢私自去碰顧大小姐的琴。
果然,顧宇成開始發狂,“這個女人!她居然隨便亂動明煙的琴,她有沒有教養?難道不知道未經主人允許不能亂動別人的東西嗎?”
身後一侍女低聲提醒道:“可是少莊主吩咐過,說木先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隨便她的。”
“啊?我這樣說過嗎?”呃,他好像真說過那樣的話……但他說那句話時並沒想過真的允許她亂來,這下好,覆水難收,“無痕,你說這個女人是不是太……”剛想找未來的妹婿訴苦,卻發現身邊早就不見了對方的人影,“咦?無痕呢?”
柳葉低眉斂目道:“公子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琴聲一停就走了。”
“你怎麼不跟著他?他去哪了?”
柳葉朝小樓比了比。
糟!他去那了!顧宇成頓生警覺,他去那當然不會是看妹妹,妹妹還昏迷不醒呢,那麼答案隻有一個——他去看木先生了。
不行,不能讓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那個木先生擺明了有企圖!為了妹妹的利益,他必須要扼殺任何有可能的苗頭。於是顧宇成當仁不讓,立刻也朝明煙樓走去。
一曲彈畢,木先生伸手輕撫琴弦,低歎道:“真是把好琴。”
“是啊,我們家小姐最寶貝這把琴了!”在一旁伺候著的侍女接口道。
木先生淡淡地一笑,“你們小姐除了會彈琴,還會些什麼?”
“小姐還會做詩畫畫,下棋舞劍。她會的東西可多啦。”
“這麼說真是位才女了。”不知為何,木先生唇角的笑意加濃,很有些高深莫測。
侍女歎了口氣道:“可惜小姐雖然聰明,但還是比不上公子,每次下棋都輸給他……”
木先生揚起了眉毛,顯得很驚訝,“公子喜歡下棋?”
“公子最喜歡下棋,可他棋藝太高,根本沒人是他的對手,所以他經常隻好自己跟自己下。”
“真讓人意外……”木先生垂頭,低聲自語。
忽聽侍女叫了聲:“呀,公子!”
一抬頭,便看見公子在門外,眼中的神采明明滅滅,仿佛想把她看透。
木先生一笑,坐著沒有動,“公子可是來聽我彈琴的?”
公子望著她,好半晌才開口道:“剛才那一曲是?”
“《鳳凰台上憶吹簫》。”木先生回視他的目光,異常平靜地道,“我填的詞,外子譜的曲,本是琴簫合奏。”
“外子?”公子有些驚訝,“你……”
木先生揚起眉,“怎麼?不信?我看上去不像個嫁過人的女人?”
她的長發垂在肩上,根本沒有梳髻,年紀雖已不小,但實在看不出是個有夫之婦。
“那尊夫呢?”
木先生眼中起了許多變化,欲泣未泣的清眸,讓公子覺得自己好像問了個非常愚蠢的問題。然而,失態隻是一瞬間,她再望向他時,臉上已沒有了任何情緒,“他走了,不要我了。”
看見公子震驚的樣子,她又笑,笑得很嫵媚,“怎麼?不信?我看上去不像個被人拋棄了的女人?”
公子無語。
木先生轉頭問身後的侍女:“你們小姐可吹簫嗎?”
“小姐不經常吹。”
“把她的簫拿來給我。”
“啊?是。”侍女不敢違抗,乖乖地從櫃子裏取出一隻長匣子。
打開匣蓋,燈光下,一管碧玉-洞簫濃翠欲滴,映得手上的肌膚都有盈盈的綠。
“好簫!”木先生讚歎一聲,對侍女道:“拿去給公子。”
公子怔道:“我不會吹簫。”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不會?”
說話間簫已遞至他麵前,公子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
“你為什麼不吹吹看?”
公子將簫湊到唇邊,試著吹了一下,“嗚——”其聲清幽。
簫聲未絕,琴聲已起。
木先生撥動琴弦,十指如飛,眉目恬靜,彈琴的樣子極美。彈的還是剛才那首曲子,不知是因為已經聽過一遍,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公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能跟上她的旋律,手指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識般按住洞孔,移動時竟莫名地覺得熟悉。
一曲終了,嚇著了木先生身後的侍女,也嚇著了匆匆趕來的顧宇成。
“你……你會吹簫?”他望著公子,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公子苦笑了一下,“我也是今日才發覺自己竟然有這種天賦。”
木先生起身離座,走到窗邊推窗而望,月色很輕易地點綴了她的眼睛。
六年了,她的丈夫離開她,已經六年了……
這一曲《鳳凰台上憶吹簫》,竟將她整個心緒勾起,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木先生?”溫潤如水的詢問聲,本是記憶裏所有的音質,卻更改了截然不同的口吻和語氣。
她忍不住閉起眼睛,再睜開來時,眸底已有淚光。
“出去。”
顧宇成愕然,“什麼?”
“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她拂袖,意在趕客,自始至終不肯回身。
果然,冷冰冰的語氣又刺激到了顧宇成,他立刻推著公子轉身離開,嘴裏憤憤地道:“真見鬼,她還真把這當她自個的地盤了!”
月光下,清晰地看見樓下的門被推開,顧宇成推著公子穿過花院,消失在拱門後。
她望著兩人的背影,臉上憂色更濃,低聲喃喃地道:“晨風……晨風……”
?彼晨風鬱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隨。
偏如今,難尋舊事,忘卻新詞。一彎冷月,心事無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