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平四年(2 / 2)

“三郎昨日托人傳來口信,也在今日回還,我們且等等他,再作打算。”

燕北弟兄三人,兄長燕南死在中平元年的冀州戰場上,他撿了條性命回來,三弟燕東則因年齡較小沒有參與那場波及天下的戰亂,如今掌管著燕北在幽州漁陽走私鹽鐵的生意。

燕氏鄔堡中養了二十多匹戰馬,十幾個奴仆,還有二十幾個當年從冀州戰場上逃出來的黃巾老卒,單單這兩百畝良田是養活不了他們的……這些年燕北為了重建他們的生活,一夥人做過草原上的流寇,也當過私鑄銅錢的亡命徒,最終依靠著走私烏桓與鮮卑的駿馬賣入中原與走私漁陽的鹽鐵獲利頗豐。

如今這兩個上不得台麵的產業已經成了燕氏鄔堡的主要錢財來源。

“此次戰馬被扣,於我等不過損失小利罷了。”燕北好整以暇地像個士人一般跪坐在幾案之後,見王義連著牛飲兩碗溫湯仍舊將陶碗在幾案上磕得哐哐作響,笑著安慰道:“前些日子我聽人說涼州那邊羌蠻之亂愈演愈烈,朝廷可不會坐視不管,也就這兩年定會發兵討伐,到時戰事一定,戰馬的生意……嘿嘿,也就做到頭兒咯。”

燕北這幾年依靠著戰馬賺了不少錢,自是對這類信息極為掛心。戰馬本不過萬錢一匹,到了近幾年因各地動亂,糧價、鐵價、馬價跟著飛漲,當朝皇帝昏庸,喜好將大好戰馬困於宮廷觀賞,致使前幾年一匹寶馬可達數十金乃至百金難求,燕北料定待到局勢穩定,馬價必將回落。

此時抽身,也算大好時機!

就在此時,從人恭敬地叩響廳門說道:“小郎君回來了。”

燕氏鄔堡稱燕北為郎君或家主,他連婚都未成,自然也沒有兒子,所謂的小郎君便是他的弟弟,在漁陽郡疏通鹽鐵關係的三弟燕東。

“兄長,我回來了。”

伴著底氣不足的問好,一個麵容與燕北有幾分相似卻健壯幾分的青年邁步入廳,見到王義也在,笑著向兩位兄長問好,隨後坐在幾案下摒去仆從,這才小聲地對二人說道:“兄長,漁陽的鹽鐵,怕是做不成了!”

“什麼?”如果說駿馬生意做不下去對燕北沒有絲毫影響的話,在這種情況下鹽鐵生意如果也做不下去,那無疑會對燕氏造成極大的打擊。“怎麼回事,漁陽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僅僅依靠二百畝良田,一年到頭產的粟米也就剛剛夠鄔堡人馬食用與來年的新糧,若想要日子蒸蒸日上,那豈不是又要走回頭路,做那亡命徒?

“兄長,不是漁陽,而是州府的事。”燕東長歎口氣,滿臉的惋惜說道:“如今的幽州刺史名為陶謙,丹陽老兵出身,黃巾之亂時大放光彩,我聽人說他在馬上的武勳可要強過治政……兄長你也是知道他的吧?到任一年整飭官吏,將咱們在漁陽相熟的官吏全罷免了,如今又命州郡搜尋黃巾餘黨,我看我們這兩年就什麼都別做了……”

燕東的話沒有說完,雖然他沒參與過黃巾之亂,但他可知道黃巾餘黨意味著什麼……遠的不說,就在燕氏鄔裏就有超過二十個黃巾餘黨,還都是他兄長從前的舊部,他們是當年冀州戰場上的一夥逃卒,而他的兄長就是他們的首領!

而燕北的臉色,早在弟弟提起陶謙這個名字時便變了顏色,至於什麼罷免漁陽鹽鐵或是搜尋黃巾餘黨他都沒有記在心上。

多少個午夜夢回,那些鋒利明亮的長矛像閃電般撕碎他的美夢,漢軍鐵騎踏碎他們陣線的恐怖始終緊緊跟隨著他,而他的兄長也死在那場戰鬥當中,他當然記得那群來自丹陽的漢軍首領名字叫什麼!

你問他知不知道陶謙?

他當然知道,冀州戰場上燕北與陶謙最接近時隻有一杆長矛的距離,他兄長的屍首壓在他的身上,而陶謙穿過兄長身軀的長矛在他胸口留下一個可怕的疤痕!

兄長死於誰手,他從未對三弟說過,他曾以為自己會帶著這個仇恨走入墳墓。

“住口!”燕北眯起眼睛,充滿力量的手掌拍在幾案上嚇得燕東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燕北那雙好似鷹眸的眼睛掃過王義與燕東的臉,“你們記住,燕氏鄔堡都是正經商賈,我們可以與販過戰馬,也可以走私鹽鐵,但是黃巾餘黨……絕無關係,明白嗎?”

他曾發誓要帶領舊部重建生活,遺忘掉那些揚刀攻略郡縣屠殺百姓的記憶,絕口不提曾經血與火的中平元年。

但是遺忘過去,意味著也要連同過去的仇恨一起遺忘嗎?

燕北閃爍著凶光的眸子裏,帶著些許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