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六章 浴血京華,恩仇泯(1 / 3)

樓內一陣沉寂,隨後傳出蕭然痛徹心扉的哭喊聲,那是淒厲的嘶叫。

星宿擋在浩的麵前,蕭然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劍深深沒入了他的胸膛。

她驚呆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星宿清透的眼中,有淚也有溫柔,她再也顧不得浩,瘋狂地搶過星宿,淚如雨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隻在那裏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她算是徹徹底底知道什麼是痛了,那是比掏心挖肺還要殘忍的絕望,她慌張地堵著星宿胸口噴湧的鮮血,口中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星宿撫摸著蕭然的臉頰,道:“娘親……孩兒說過……就算是全世界都放棄了你,還有一個人會無怨無悔地愛你……就算孩兒不在了,也依然會有人年年給娘親送香料和胭脂……隻是以後娘親睡覺的時候要當心著涼……”

蕭然揉著星宿,一刻不停地嚎啕著。

星宿不停地撫摸著蕭然的臉頰,仔細看著她,出生二十年來,第一次在母親懷中,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著母親,第一次撫摸母親的臉,第一次叫她娘親……他又看著父親,仿佛要將他們的容顏都刻在腦袋中。

浩老淚縱橫,他沒有料到,星宿竟然是那樣一個善良的孩子,他坦然接受了母親的惡行,也從來不違逆父親的教誨。他多才多藝,他嬉笑江湖,他調皮搗蛋……蕭然本是生了兩個孩子,是他將健康的星宿給偷偷抱離了。

星宿的目光在一處不動了,他笑了,他向她招招手。

他拉住疏桐的手,靠在蕭然身上坐直了些,“記得我給你的心意嗎?可千萬別忘了!”

疏桐點點頭,她的眼中已不再有淚。

星宿喘了口氣道:“我想……在死前……為娘親彈一首曲子!疏姑娘,麻煩你把我的琴遞給我!”

疏桐渾身一顫,心中之悲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將琴在星宿麵前放穩,她的臉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星宿看著她,喘著氣道:“……木疙瘩,一點也不幽默……臉板得跟棺材板似的!”他自說自話地笑了起來。

疏桐背過身子,捂著鼻子,麵部的器官仿佛都被擰到了一處。

星宿掙紮著坐好,還是那樣如神一般優雅的姿態,他對蕭然道:“娘親……你要仔細聽……這曲是孩兒特別為娘親而作!”

蕭然淚流滿麵,她慈祥地看著星宿,理著星宿的鬢發。

他的指尖觸碰到琴弦的刹那,他的臉上滿是莊嚴,一股清澈寧靜的聲音流淌出來,如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流,雀躍著渴望,那溫暖和從容悄俏爬上每個人的心頭……

琴拖出長長的一聲不規則的尾音,便戛然而止!那終止的音符漸漸弱了,卻仿佛落地雷一般在每個人心中炸開,落得一陣抽空的白!

鮮血染紅了琴身,仿佛盛開的紅梅。

星宿倒了下去,從他懷中掉出一張小紙片,疏桐認了出來,她一下子捂住了嘴,淚水奔湧而出,那張碎紙是當初她書寫的阿拉伯數字賬本,當初是被顧清撕了爛。

為什麼他藏得那樣好?腦海中星宿的音容笑貌仿佛在一個瞬間如千軍萬馬奔騰出來,他飛躍的優雅的姿態,他調皮地對她說:“疏老板,星宿不請自來,來你處討個差事做做。”他餓得滿屋子找食吃;他冒著危險將她從黃天府中救出來;他用琴音替她療傷;他又在皇城的亂箭中拔刀相助;他作弄她,向她“表白”……

她的淚水如短線的珠子,再也抑製不住,思念他豐神俊秀的姿態,思念他臉上那狹長的刀疤,思念他的琴聲,他的調皮,他的溫柔,他的善良……他的一切仿佛都在耳邊縈繞,揮之不去。

蕭然失魂落魄地抱著星宿,一邊咿咿呀呀地哭叫著,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仿佛在為一個睡著的嬰兒唱著搖籃曲。

浩擦了擦眼睛,張開了雙臂對靜道:“靜,來吧,把你的劍刺入朕的胸膛!為你的爹娘報仇!朕……絕不還手!”

靜緊了緊手中的劍,將劍指著浩,可是他卻沒有動手,他看著浩,他此刻還需要動手去殺一個一心求死的可憐人嗎?他輕蔑地笑了聲,將劍放了下。

浩猛烈地咳嗽了起來,他已經快燈枯油盡了,留著最後一口氣,了靜一個心願,也了自己一個誓言,最重要的是了一份罪孽。

可是靜拒絕了,拒絕得好啊,浩輕笑著,自語道:“難道這就是報應?老天連個贖罪的機會不給!”

靜大抵還是仁慈的,見浩經曆了如此家變,此時他行將就木,還有什麼好怨恨的呢!便道:“我想通了,報仇不一定隻有殺了仇人這條路可以走,對於良心未泯的人,活著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錯!”突然一個瘋狂的聲音加入了,“報仇,就是在他還沒有死的時候,讓他看到更多的親人因他而死!”那個瘋狂的女人笑了起來,殺氣,她渾身散發著殺氣!峻隘涼薄,孤注一擲!

蕭然放開了星宿,抖了抖身上的衣裳,凶狠地看著每一個人,包括在樓上的胤,她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去的人。

靜警惕地將疏桐攔至身後。

十煞緊緊圍繞著靜,小青和影子緊緊跟在疏桐左右。

蕭然一步一步逼近靜。

靜等人節節退後。

三爺行到樓上,對胤道:“殿下,我們必須得幫他們!”

胤擺擺手道:“不可,我等要保持實力!不可盲目行動!”

蕭然一聲獅吼,勁氣四射,她飛身抽弓,同時引搭數十二支箭,速度急如閃電,勁道破石穿鐵。

數張桌子疊起的屏障輕鬆穿透,無處可藏,十煞排成數行做成了人體盾牌硬生生扛下了蕭然的神箭。

靜閉著雙目緊緊將疏桐鉗製在懷中,小青和影子圈在靜的外圍,十煞圈在最外圍,眨眼間的工夫,十煞中僅勝雲煞還活著,在她的麵前她的哥哥天煞用身體替她擋了箭,這支箭穿透了三個人,直到天煞的身體才停住。

雲煞隱忍著淚水,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落下,手中緊緊握著劍,太奶奶果然有先見之明,原來十煞這數年來的訓練就是為了這麼一天,如今隻剩下她一個,她就算死了也要為靜家盡忠到底!她狠狠擦去眼淚。

一陣硝煙彌漫,雲煞知道蕭然的箭術,太奶奶曾經不止一次叮囑過那樣的箭陣,那種危害無比的箭術叫十三回馬槍,一十二支力道勇猛的箭齊飛,即使能夠僥幸逃過,誰也不會料到她還有最後一支!

果然在眾人驚神未定的時候,另一支箭飛馳而來,力量尤勝。

雲煞奮不顧身迎向那支箭,靜急道:“不可莽撞!”

卻已是來不及,箭“撲哧”一聲穿過了雲煞的身體,雲煞雙腿點地一個倒撲,那支頑強的箭又一次穿透了她的身體,力道不減。

疏桐猛地推開靜,她說過,就算是她死了,也決計不能夠讓他們兩個的任何一個因她而死!

箭不偏不倚直衝疏桐而來。

小青飛扇攔截,影子大刀揮砍,箭才不甘地落了地。

眾人虛驚一場。

靜被疏桐嚇得兩手發涼,箭到她的肚子隻有兩寸左右的距離。

靜抱起雲煞,心中滿是愧疚,雲煞直愣愣地看著靜,內髒大量的出血已經讓她滿口都是腥稠,她道:“靜爺……我……”

雲煞緊緊捏著靜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呼吸停止,她的手都不曾鬆開。

疏桐輕輕摸著腹中的孩兒,她看著靜不知所措的眼神,她知道靜太過重情,盡管他不愛雲煞,但是那份感激和愧疚會一直折磨著他。

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疏桐隻是果斷地道:“靜!別大意!當心蕭然!”

蕭然拍掌笑道:“好一個生離死別!靜觴魂,你本不應該死,錯就錯在你是藍亭的兒子!還有你!”蕭然指著疏桐,道,“你也本不應該死,錯就錯在你包庇東風鳴!還有了孽種!”

“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逃!還有你!”蕭然將手往觀望的樓閣上一指,這一指十分觸目,因為胤退卻了一步。

靜悄悄拿緊了手中的劍。腦海中那套劍式不斷浮現著。太奶奶說過,天網絕殺劍法,靜家子孫隻可口傳,不可施展,如今……

靜看著疏桐的臉,他要將這張臉深深刻入腦海裏永遠也不忘卻。

靜道:“桐兒,你怕嗎?”

疏桐搖頭道:“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好怕的!”

靜冷靜地掃視他們道:“好!那麼你們都聽我的號令!疏桐你退後,到後院去!小青,影子你們分頭去將鳴找回來!”

疏桐拉著靜道:“你不是她的對手!走!你一個人走得掉的!”

靜心中一暖,道:“別傻了!你明知道我不會將你一個人留下的!”

疏桐說:“你這又是何苦呢?你若是出了事,我不會獨活的!”疏桐揪著他的臂膀字字真切。

靜道:“傻丫頭!你還有鳴,還有孩子,而我卻沒有什麼牽掛!”

“不準你死!”疏桐紅著眼睛不依不饒。

靜摸著她的臉龐道:“我保證!”

他看著疏桐的眼神是那樣澄澈和深刻。

“在這之前,你說什麼我都可以相信你!可是唯今之勢,十煞都可以輕易死去,你叫我怎麼放心得下!”疏桐再也不能克製,內心對於自己不會武的苛責越發強烈。

可是她一定要想辦法救他!她環視了四周,瞥見靜身後數十步開外的星宿的屍體,疏桐湊近靜的耳朵,說了句話。

靜眉頭一皺。迅速將疏桐推向寂四,道:“帶她進去!”他的目光一陣泛青色,他的視線一黑,身後一劍猛地刺入了過來,靜狠狠受了這一劍,劍穿透右胸,靜順勢用身體奪了偷襲者的劍。

絕殺劍法威力無敵,劍法可以在瞬間提高使用者渾身的功力。

靜感到全身上下氣血沸騰,真氣源源不斷,他回身橫掃,聽聲辨位。

蕭然的弓被橫向劈斷。

然而,突然沒了聲音。正當靜仔細聆聽時,蕭然從側後方躍出重重拍了靜一掌。

靜撲倒在地,猛吐鮮血,他將劍駐在地上,腦海中不斷浮現著疏桐的影子,藍苑藍亭的靈位,其實他早已發現鳴的身份!他就算死也要保得弟弟!

他想著疏桐對他說的話:在你身後十五步距離的地上星宿安靜地躺在那裏,你讓星宿將蕭然帶走吧。

靜領了疏桐的意思。

蕭然像瘋子一般笑著,她掏出了玉璽,高高舉起來,道:“你死了,那麼我便是王了!”她的目光轉移到閣樓上,她看著胤。

蕭然指著他,仿佛要戳穿他的身體,厲聲道:“你這個賤婦的兒子,偷偷躲在一邊坐收漁翁之利?做夢!傳國玉璽可在我手中,睜大你的狗眼瞧清楚!”

胤氣得發抖:蕭然這個賤女人死到臨頭還漫罵自己的母親。他也不掩飾自己的胸有成竹,輕蔑道:“你的玉璽是假的!這回你插翅難飛!還不束手就擒!”他鼓了鼓掌,四周的弓箭手頃刻間都將矛頭指向樓下之人!

蕭然舉著玉璽,難以置信胤說的話,她顫抖著揭下絲絹,在鮮血上沾了沾,往地上重重一敲,顫抖著移開,印上書:“汝之死期!”

蕭然失魂落魄地立了起來,仿佛被雷電觸及了一般,長笑道:“不……還沒結束呢!”

蕭然絲毫不將胤的弓箭手放在眼中,她一脫外衣將箭盡數卷去,蕭然手中有箭如魚得水,揮箭四射,飛矢如蝗,樓上的侍衛紛紛倒下,層層疊疊擋住了胤的去路。

胤搖著玉扇,卻也無驚惶失措之色,他隻是輕笑道:“靜,你還在猶豫什麼?你的父親是皇上所殺,而你的母親卻是蕭然給活活釘在棺材蓋上給釘死的!”

靜一震,他隻知道是東風浩搶走了他的娘親,卻沒想到他娘卻是蕭然所害!

他集中所有的功力孤注一擲!他一個翻身魚躍龍門,很準確地拿住了星宿的身體,他將自己隱藏在劍極其快速的流轉中,將星宿拋了出去,喝道:“蕭然,看招!”

蕭然驚見星宿的身體猛地抽回功力,靜趁機想將劍送入了蕭然的身體,蕭然一個扭身,撲空。

忽地聽一個聲音道:“靜,左退,右定乾坤!飛天入地,破其生門!”

靜按照指示隻聽“撲哧”一聲,劍尖剛好沒入蕭然的心髒。

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知道他的劍深深刺中某樣東西,他聽到鳴的聲音很是驚喜,道:“鳴,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靜的雙眼空洞,沒有聚焦。他茫然地轉身,他伸手去摸鳴的身體卻沒有摸到,倒是鳴捉住了他的臂膀,靜四處摸著鳴,他身上的血腥味很濃,靜大驚,“你……你傷很重?”

鳴無所謂地道:“這點傷算得了什麼?我若早點回來,你……”

靜笑道:“不必說了!回來就好!”

鳴也坦言道:“是啊,你沒事就好!”

靜頹然道:“隻是,這是借著星宿的身體才得以接近蕭然。那樣做……似乎……”

鳴道:“你又迂腐了,怕甚?!相信這也是星宿的心願!”

靜攙扶著鳴走向裏內,鳴一路指指點點,“左邊……不對……右邊……直走……”

走至一處鳴沒有再吭聲了。

靜催促道:“再怎麼走?”

鳴仿佛沒有聽到,他隻是帶著粗重的呼吸聲,怔怔地看著前方。

“是誰?”靜道。

“我看到園子裏的桃花開了!”鳴回答。

正前方,疏桐在微笑。

靜心領神會,麵容寧靜,微笑道:“真燦爛!”

疏桐收拾了情緒,寂四已經將東西理得差不多了,其實大廳裏也沒有剩下些什麼,都被砸爛了,門外的士兵在胤的指示下搬運著屍體,城外百姓有些陸續搬了回來。

浩依然神情呆滯地看著一個方向,任由胤在一邊不理不睬,見疏桐來了,浩眼睛一亮,沙啞著聲音道:“娃兒,你過來……”

疏桐走近他道:“皇上,您有什麼話要說嗎?”

浩道:“朕……在臨死之前,還想吃一次酸奶……可來得及?”

疏桐見昔日神采奕奕,精神矍鑠的浩如今這般光景,心中不免替他難過,道:“來得及!您等著!”

疏桐盡最快的速度去做,有些工序也省略了,酸奶用冰水加以冷卻,等到端至浩的麵前時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他已處在彌留之際。

疏桐將酸奶遞給在一邊默不作聲的鳴,示意他親自喂他。

浩一直看著鳴,張開嘴吃了一口,他的脖子輕輕一動,咽了下去,卻拒絕再吃,他隻是看著鳴,道:“叫我一聲爹吧!最後一次!”

鳴道:“您現在隻有一個兒子,是胤!”

浩的淚落了下來,他渾身顫動著,他的嘴喃喃開合著,他發出嘶啞的囈語聲,終是一個打挺,再也不吭聲了,帶著遺憾,帶著悔恨,帶著淒涼,與世長辭。

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上,胤放聲痛哭。

鳴沒有落淚,他隻是不吭聲,他不能叫他爹,如果他叫了,那麼皇位便還要再繼續爭鬥,他想退出了,一切都已經沒有必要。這個爹在心裏千次百次叫過了便已足夠。

東風帝國天慶農曆四月十一,浩行皇帝駕崩,舉國大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