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1 / 3)

眾人一齊向裕源當鋪走去。可是老遠就見鋪門緊閉,幾十個當戶正氣急敗壞地敲打著店門。當戶中有公子哥兒、姨太太、賭徒、癮君子、雞鳴狗盜之徒,但多數還是工匠、馬夫、小商、小販及市民。

大家議論、歎息、責問,亂亂紛紛,吵吵嚷嚷:

“憑票取物,這是當行的規矩,不能變!”

“昨兒個當得好好的,今天就贖不回來了?”

“信譽!信譽都給狗吃了?”

施耐庵問身邊一位賣湯圓的:“請問,這是怎麼回事?”賣湯圓的說:“這是鹽商周裕源周老板開的當鋪,硬是被上頭,”他用手指指天:“擠得生意蕭條、周轉不靈,垮嘍!”

施耐庵忙問:“這上頭是誰?”賣湯圓的四麵張望之後,小聲說:“阿魯恩開的當鋪!”施耐庵疑惑道:“堂堂鹽監大人還開什麼當鋪?”賣湯圓的說:“開唷!四條大街,開了七八家哩!何止當鋪,茶社、商行、錢莊、旅店、銀樓、妓院,凡能賺錢的他都開!不過他不出麵,全讓他老婆兒子出麵當老板,他在幕後一手操縱!”

江雨葦問:“請問,鹽監的當鋪在哪?”賣湯圓的指道:“前邊碰鼻子拐彎就到,南門街的仁敦典當!”

眾人前行不遠,就來到仁敦典當。迎門照壁的頂端懸掛著財神爺趙公元帥的神龕。大門麵一順七間,果然深店堂、高櫃台。櫃台下,站了一溜排當戶,正與站櫃台的討價還價。江雨葦也擠進人群等候當典,施耐庵一行則站在照壁下觀看。

站櫃台的一邊書寫當票,一邊翻看當物,嘴裏念著貶詞:“唷,這棉袍太破舊了,送給飯店跑堂的當抹布用吧!這被麵嘛,有蟲吃鼠咬的洞,可惜了!這哪是皮袍?光板無毛,冬天穿上還不凍死人?這隻戒指全是砂金,嵌的寶石嘛是石塊,還有這玉鐲分明是石器,乖乖隆的冬,差點兒看走了眼!你當錫茶壺?廢銅爛錫,不當,不當!”

聽著這般傷天害理的壓價,江雨葦忍氣吞聲踮著腳,遞上銀釵。站櫃台的掂了掂:“毛銀,毛銀!看在你姑娘的分上,收了,十分息。努,這是當票,收好!”他把淡藍色的當票推到櫃台邊,按例哼唱起來:“火災人禍,蟲傷鼠咬,各按天命,與典無涉,過期不取,聽憑變賣作本哪!”

江雨葦擠出鋪外,回到施耐庵身邊,掂了掂手心中窩著的一點點碎銀子道:“太黑了!”

施耐庵自嘲道:“誰叫你家老爺是個窮官,上任清風兩袖,卸任兩袖清風!讓大夥兒跟著受苦挨餓了!”

眾人都笑起來。有個藝伶大聲道:“施先生,你果真腰纏十萬貫,榮宗耀祖回故裏,我們倒不跟著你啦!”

落日西沉,鴉鵲歸巢。倪儼道:“天都打黑影了,想出城怕也遲了。施先生,不如今晚到光孝寺借一宿,那寺裏的方丈與我頗有交道,素齋僧舍也便宜,權且對付一夜,明朝回到水蕩就什麼都有了。隻不過,今天要委屈大夥兒了!”

施耐庵說:“倪儼兄弟,你真把愚兄當成縣太爺啦!”

鹽監府衙門掌起了燈籠。領命偵查施耐庵行蹤的元將領著錢塘元兵也進了花廳,向阿魯恩稟報:“大人,施耐庵與一班唱戲的,已經駐進光孝寺!”

阿魯恩剛剛用完晚膳,正在剔牙:“光孝寺乃東晉古寺、三泰第一名刹,曾被宋徽宗兩度以國號賜名,佛門清擾不宜打擾,你速帶士兵團團圍死光孝寺,隻準進,不準出,隻等罪犯就寢,立刻神不知鬼不覺全部捉拿歸案!”

元將得令,帶領緝私營兵士急速跑到光孝寺外預定地點,隱身在樹陰裏、河坡下、橋洞中、深巷內,把寺院圍得鐵桶一般。

包圍圈剛剛形成,老巴子敲著木魚急匆匆趕來。可惜晚了一步,剛向寺院山門走去,從暗中蹦出兩個元兵:“上哪去?”老巴子說:“回寺院。”元兵查問:“你是誰?”老巴子文縐縐道:“貧僧是光孝寺出家人,法名玄苦。”元兵疑道:“天黑了,怎麼還在寺外廝混?”

老巴子說:“方丈命小僧上街采辦些香燭之類,偏撞上一個香店老板,財迷心竅,算盤太精,與貧僧討價還價,耽擱了時辰!這不,貧僧到此刻肚皮裏還唱空城計哪!”

元兵說:“他媽的,這玄苦小禿驢夠苦的!走,走,走!不準再出來啦!”老巴子學起合十:“阿彌陀佛!”然後大步跨進光孝寺,找到了僧舍內的施耐庵,焦急地報了警。

怎麼辦?虯奴問:“老巴子,你怎麼進來的?”老巴子摸摸天生的光頭:“他們把我當成真和尚啦!再說,我又是一口道地的泰州腔!”

虯奴受到啟發:“我們何不都化裝成和尚,混出寺去?”施耐庵道:“混出寺,未必能混出城!”老巴子說:“就是。這麼多人,口音都不是本地味。再說,江姑娘怎麼化?總不能從和尚廟裏冒出個尼姑來!”

倪儼斥道:“老巴子別混講!”他想起了另一個突圍辦法:“施先生,要不然,小弟突圍出城搬兵,讓張大哥、劉大嫂殺進泰州城救大夥兒!”

江雨葦一劃算,恐怕來不及。施耐庵認為就是來得及,也不妥。因為千萬不可因他區區一人而亂了張大哥的計劃,壞了他的大事。虯奴急得團團轉,這也不成,那也不妥,總不能等打挨捉。

老巴子義氣升騰:“幹脆,我與弟兄們乘黑殺出前門,硬往外衝,把元韃子都吸引過來。”又對倪儼說:“倪頭領,你護著施先生、江姑娘從後門出寺,隻要在城裏藏住身,下一步出城再議!”

“好主意!”眾藝伶群情激奮,高聲喊道:“拚了!拚上命,也要保施先生安全!”

寺裏的好漢準備拚命,寺外的石板坡上,閑雲野鶴一般,飄來了兩個道士。黑暗中,道童引著個老道士匆匆走向寺院,被埋伏在樹後的元兵攔住去路:“幹什麼的?”

道童說:“投宿。”元兵審視眼前兩個道士:“看清了,這是和尚廟,不是道士觀!”老道說:“出家人出家無家,四海為家。臥牛之地,便可棲身!”元兵哄趕道:“找地方睡覺,到別處去!”

道童口氣鬥牛:“我師傅曆來有個壞脾氣,想在哪兒棲身,便在哪兒棲身!今天,別處都看不中,偏看中這光孝寺了!”元兵說:“嗨!牛鼻子老道,活得不耐煩,偏鑽老虎嘴!告訴你,今天那兒都行,就是這光孝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