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落。
宮燈淡淡的冷暉,投在泠泠水麵上,反射出幾許泛動的粼光。
隨著一陣細碎的輕響,一個小小的腦袋冒出來,往四周望了望,攀著堤磚輕捷爬上岸,飛速閃進漆黑濃密的柳蔭裏。
在明泰殿地下冰水池磨練的那些日子,不單給了他一副強健的體魄,還讓他深諳水性,從水渠裏潛入皇宮大內,這樣的事做起來,雖然危險,但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這偌大的彙宇宮,他要到哪裏,去尋慈姐姐呢?
一麵側耳傾聽著四周的動靜,一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動著,莫玉恒就像一頭潛伏在暗夜裏的小豹子,隨時準備著出擊。
可是事實卻讓他頗有些氣餒,摸索了近兩個時辰,他還是一無所獲。
夜霧愈發濃重,讓整個禦花園看起來格外-陰森,不知道第多少次拿出懷中的地圖查看,莫玉恒走著走著,在一座看起來極為破舊荒涼的殿閣外,停下了腳步,警惕地豎起雙耳。
他敏銳地判斷出,殿門後有活動的物體,如果再仔細聽,還可以分辨出鐵鐐摩擦地麵的細碎聲響。
……要不要進去呢?他深深地蹙起眉頭,用那尚不成熟的心智,分析著眼前的狀況。
到底是大膽與好奇,戰勝了那一絲絲潛抑的恐懼,莫玉恒踏上石階,輕輕地,輕輕地推開殘頹的殿門……
穿過濃鬱的黑暗,他看到了一雙眼睛。
凶狠的眼睛。
亮紅色的。
像極度渴望食物的老鼠,更像從坑洞裏爬出來的毒蛇。
下意識地,莫玉恒向外退去,隨即強令自己冷靜下來……他可不是膽小懦弱之輩,哪怕眼前出現的,乃是凶猛噬人的老虎獅子,他也不允許自己後退。
隻是,現在的他還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通常都不是力大無窮的野獸,而是那些你看得見的,或者看不見的“人”。
好人,壞人,親人,朋友,在某些時候,他們都會成為置你於死地的“凶手”,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動機千差萬別,但結果,卻都是一樣。
慢慢地,莫玉恒邁開腳步,朝前走去。
“唔唔……”
他聽到了一陣類似小獸嘶鳴的聲音,滿含著無窮的怨恨。
定住身形,就隔著那麼幾步的距離,莫玉恒冷冷地看著他,一時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做。
就在他開動大腦思考時,後方,一道微光淺淺照進。
莫玉恒一驚,迅疾閃入角落裏,屏住呼吸,同時握緊短劍,目光灼灼地盯著殿門……
隨著那抹銀色人影飄進的,是股股誘人的肉香,甚至蓋過了殿中原本的,潮濕汙濁的氣息。
越來越明亮的光,終於讓莫玉恒看清了殿中的一切……
破破爛爛的稻草,一汪汪來源不明的液體,還有那粗大的,拴在銅柱上的鐐銬,以及那個,看起來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子……
年紀相仿?男孩子?
莫玉恒的心,猛然一陣突突狂跳,卻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
“嗬,”他看著那個白衣男子,走到男孩子麵前蹲下,伸手拍拍他的腦門兒,“小可憐兒,很久沒吃東西了吧?來,嚐嚐這個。”
將一塊肉骨頭遞到他跟前,白衣男子來來回回地逗弄著他,卻始終不肯真正把食物送進他口中。
再看小男孩兒,那雙眼瞳裏的紅光慢慢淡弱下去,僅剩卑微的,討乞的暗黑。
那種神情,莫玉恒認得,是他從來流落街頭,向人討要食物時的哀憐。
這表情,他實在太熟悉太熟悉。
有那麼一瞬間,莫玉恒甚至生出種想衝出去,摁住那白衣男子一頓痛揍的想法,但他到底沒有,因為他清楚,在沒有找到慈姐姐之前,他什麼都不能做,尤其是,不能暴露自己。
終於,白衣男子戲耍夠了,把肉骨頭扔在男孩子麵前,看著他低下頭去-舔食,然後抬起右腳,踩住他的頭頂,一個字一個字,刻骨深寒:
“莫玉琛,你要記住,你今日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為你姐姐的自私,因為她不肯出手救你,更因為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所以放棄了你……將來有一天,如果你遇上那個男人,我想,你該知道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