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官商勾結(1 / 3)

“他在這裏坐了多久了?”

酣丫頭巡夜一圈回來,沒料到王有齡王大人還跟漕幫門口的石獅子並排坐著呢!

推了推身旁她新提拔上來的貼身小廝言有意,她滿懷好奇,“王大人是不是覺得在這兒跟石獅子睡上一覺,第二天一早我們漕幫就會接下運送漕米一事?”

言有意摸摸下巴上新生出來的青髭,“若換作你和威爺,或許還有可能。但隻要阿四管著這事,她就絕不會接這樁買賣。”

“你就那麼懂阿四的心事?”她挑著眉望著他,那眼神凶巴巴的,好似他說錯了個一句半語就死定了。

他卻不怕死地說著她不愛聽的真話:“我當然了解她,在這個世上若說誰最了解她,那一定是我;若說誰最了解我,那肯定是她。”在這清鹹豐十年,可不是他們這兩個現代人互相了解嘛!

酣丫頭卻以為他們倆之間有著青梅竹馬、日久生情的基礎,轉瞬間就變了臉色——明擺著告訴他,我不高興,大小姐我不高興了。

言有意瞧在眼裏,卻沒多作解釋。

說也奇怪,從前在現代那會兒,他但凡見到個上司,不論那人是現官還是現管,他都縮手縮腳像個龜孫子似的腆著臉撿好聽話甜死人家。沒料想到這作古的清朝,獨獨在酣丫頭麵前,他可以沒大沒小,全無顧忌地說著想說的話。

他越是這樣,她越是生氣,“喂,言有意,我是漕幫的大小姐噯!誰不讓我三分,你居然敢惹我生氣,你還想不想在這兒幹了?”

“是是是,你是大小姐,我惹你生氣是我不對。”

他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氣顯然沒有把她哄高興了,隻是火上澆油罷了。酣丫頭拽著言有意的袖袍又甩又拉,發泄著心中的不滿,“我喜歡你,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蒼天啊大地啊眾神啊,他是在一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嗎?為什麼她比2007年的女孩更愛把喜歡掛在嘴邊上?

全當是個玩笑,沒聽見!沒聽見——

他就是這樣,每次一說到關鍵地方就裝聾作啞,酣丫頭跳起來揪住他的耳朵,對著他的耳朵根子大喊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一陣耳鳴過後,他隻覺得頭有點暈,任何聲音傳到他耳中都是嗡嗡亂響。朝酣丫頭擺擺手,他裝聽不見,閃人先。

阿四遠遠地就看見這兩個人一個追一個跑,在漕幫裏旁若無人地幹著百年後的人才敢幹的事——小男生小女生愛玩的感情遊戲。

不過……看上去,還真讓人有點羨慕呢!

可惜她沒工夫陪他們玩,還有個麻煩像尊石獅子似的擺在漕幫的大門口,等著她去解決呢!

“王大人,還沒走呢?”

阿四提著食盒站在他麵前,王有齡呆滯的目光停在她那雙在清朝男人看來巨大無比的大腳上——都說小腳絕美,他卻覺得她如船般的大腳也煞是可愛,起碼她站得穩走得快,不像采菊跑幾步都得找根柱子扶著歇會兒。

阿四沒注意到他專注的眼神,隻顧將食盒裏的菜一碟碟放到石階上,末了還有兩壺酒,一壺遞給他,一壺放在自己手邊。

王有齡看糊塗了,“這是幹什麼?我們要在這裏喝酒吃菜嗎?”

“有何不可?這月色正濃,咱們聊到酣暢之處,對酒當空,豈不快哉!”她直接將酒倒進自己的口中,不用酒杯,這酒壺喝起來甚是暢快。

果然是漕幫中人,豪爽大氣,王有齡有樣學樣地喝了兩口,“這酒的味道好奇怪,我從未喝過。”

“這是紅酒,用葡萄釀製而成——洋人的玩意。”準確說是法國人的玩意。

王有齡驚訝不已,“阿四大管家怎會了解西洋人的東西,家中從前是跟西洋人做生意的?”聽她的口音並不像沿海那邊的人啊!

阿四真假摻半解釋著自己的家族背景和高深莫測的來曆:“從前我倒是常喝,爺爺還曾逼著我學習紅酒文化,以備日後進入上流社會,或與外國商人打交道時不露怯才好。”爺爺斷不會想到,她跟外國人倒沒打多少回交道,轉瞬就跟清朝人做起了買賣,早知今日,當年該學白酒文化的。

“怪不得總覺得阿四大管家氣質不同尋常,原來出身非凡啊!”

王有齡連連稱讚,阿四但笑不語——若讓他知道自己在和一個一百多年以後的人說話,他怕是連稱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月上當空,酒喝了不少,菜他卻一口沒動。阿四知道他是心事太沉,壓得他的胃裏吃不進任何東西。

她坦然勸了兩句:“王大人,你這樣幹坐著,也籌措不到糧草,不若吃飽喝足,一覺睡醒,頭腦清楚了說不定還能想到解決之道。”其實她心裏清楚,這事若漕幫不出麵,根本無解決的可能。

他又何嚐不知呢?隻是——“我在黃大人處簽了委劄,此事辦不成,別說我這好不容易補上的官當不久,就是我這項上人頭能不能保得住都難說。我也想吃飽睡好,可一覺醒來又如何呢?還不是得坐著等死。”

他接連又是一歎:“現在想來,那麼些日子,到頭來還是沒有花錢買官前,守著祖上那點薄產過的清閑日子最為舒坦。花開的日子賞花,魚遊的日子戲魚,下雨的時節寫詩,飄雪的日子作畫——何等美好,何等悠哉。我做什麼要自尋死路,涉足官場啊?”

官場那些是是非非,為下官為大人為老爺之道,他根本不懂,也不屑於去懂。到頭來,隻做了幾天官,便眼看著要賠上性命去見祖先了。

他這不是做死嘛!

“人哪,就是這麼奇怪,一個個擠破頭想當官,當了官又覺得還是做個平民老百姓來得輕鬆自在。自作孽!自作孽啊——”

酒一口來詩一句,他對月長歎:“青樓綺閣已含春,凝妝豔粉複如神……”

“細細輕裙全漏影,離離薄扇詎障塵。”阿四輕聲接了下句。

“你懂詩?”他以為這世上的女人或不識字,或識字如采菊,隻懂《女誡》、《女訓》之類。

阿四笑笑,“以《閨怨》入詩的,古往今來有很多,王昌齡的這首我最喜歡。”一杯酒對月而敬,她接下去念道:“樽中酒色恒宜滿,曲裏歌聲不厭新。”

“紫燕欲飛先繞棟,黃鶯始即嬌人。”

“撩亂垂絲昏柳陌,參差濃葉暗桑津。”

“上客莫畏斜光晚,自有西園明月輪。”

二人你一句來我一句,對完了整首《閨怨》,酒卻正酣。

“你上回在我家,勸順官別把五百兩銀子借給我去補缺的時候,曾對采菊說過一首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他醉眼惺忪地瞅著她,臉頰微微泛紅的阿四煞是好看,“你若有夫婿,你會讓他去找官做嗎?”

“不會。”阿四斬釘截鐵。

她從未要求韋自勤必須出將入相,甚至未曾要求他幫集團賺進多少錢,她要的不過是他安安穩穩地愛著她,平平常常地過著他們倆的日子罷了。

可即便如此當她最後一次和他為行賄一事發生爭執時,他仍說,他之所以知法犯法行賄省國土局副廳長,完全是因為她給了他太大的壓力,讓他覺得一定要拿下大學城附近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