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來拜過。”寶兒吸了吸鼻子,說著,又踩了那香一腳,把香頭徹底碾滅,仿佛解恨般舒了口氣,“她那病重得很,還拖著來這裏求神拜佛,盼著能再見到……見到他一麵,結果,至到她死,他也沒回來。”
施墨明白了,他站了片刻,然後起身又去買了幾炷香來,寶兒大怒道:“你還買,你還拜!你——”她說著就要去搶他手裏的香。
施墨卻已經把香扔到了地上,說道:“來,咱們一起踩!”
寶兒破啼為笑,眼睛裏汪著那一點淚意,在陽光下變成明亮的水光。施墨跟著大笑起來。一邊的香客見到他兩人如此,不住搖頭歎息,不遠處的知客僧高聲道:“兩位施主!”一麵走了過來,臉色頗有不善。
當然了,在寺廟裏不拜菩薩也就罷了,竟然還踩起香來,那可是禮敬菩薩的香火啊,僧人怎麼可能會有好臉色?施墨連忙拉起寶兒,往另一邊跑,“哇,哇,快逃命!”
兩人在擁擠的人群裏穿行,施墨身法很快,沒費什麼力氣,就將知客僧甩脫。身邊的人群慢慢稀少,再往前一點,就聞到飯菜的香氣,施墨哈哈一笑,“哈,這裏是廚房!”
寶兒吸了吸鼻子,道:“好香!我餓了。”
施墨也深深呼吸,“看來安佛寺的齋菜名不虛傳啊!喂,寶兒,我們來對了,來安佛寺不吃頓齋菜,可就虧了。趁現在沒人,找到好位置去。”
兩人在廚房裏麵大流口水,站在廚房邊的一位小沙彌便一直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倆,此刻見他們走近,便上前向著施墨合十問道:“這位施主可是姓施?”
施墨一愣,摸了摸臉,“你認得我?”
沙彌搖頭,“我受一位施主所托,凡走入此間的,都問一聲,若來人是姓施名墨,便請到裏間。施主既是,請隨我來。”
施墨明白了,向寶兒道:“這就是那個接應我的人吧。嗯,這個人想得妥當。我們既然進來了,就總要吃飯的,他隻要守在這裏,就一定能逮著我們。”然後向小沙彌道,“那就有勞小師父,請帶路吧。”
安佛寺家大業大,房舍極多,占地極大,花木修剪得也極精致。後院人跡罕至,空氣中浮動著檀香與花香,當真有幾分像傳說中的極樂境界。
施墨與寶兒跟在小沙彌身後,穿過一重又一重庭院,小沙彌將兩人引入一座小院,裏麵安靜無聲,外麵的梵唱經鍾之聲似乎已隔出老遠,聽起來十分縹緲。
“真清靜啊……”寶兒輕聲道。
“嗯。”施墨點點頭。這樣的清靜,會令人神思都有些鬆散呢。
而此刻他們要去見的人,可容不得他放鬆啊。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掩在袖中的手,不露痕跡地扶住了腰間的軟煙羅。寶兒卻忽然問道:“這裏燃的是什麼香?”
小沙彌愣了愣,道:“這是裏寺院,燃的當然是檀香。”
施墨也問道:“寶兒,怎麼了?”
寶兒眉頭微皺,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
確實不是普通的檀香味,不過,聞過之後,也隻是讓人心裏幾分鬆散,很想坐下來好好喝杯茶,靜思一番而已。也許是混合了花香,也許是大寺中檀香用料不一般,當然,還也許是春日的午後,人本來就突然困倦慵懶吧。
小沙彌卻對她多看了兩眼,“這位施主聞得出這香味有何不同嗎?”
“沒什麼。”寶兒道,“貴寶刹的檀香很好。”
小沙彌微微一笑,合十施了一禮。片刻已經到了小院裏麵,小沙彌向裏道:“上官施主,您等的客人來了。”
裏麵傳出一聲輕笑:“才來嗎?我可是等得茶都涼了,施兄,快請進來吧!”
這聲音十分好聽,更兼語氣之中,始終帶著一絲笑意,直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施墨與寶兒都覺得心裏一鬆——如果對方的態度如此之好,想必此行會順利很多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兩人踏過門檻,便見小院廳堂內掛著山水中堂,堂前一溜花梨木椅,搭著素色錦袱,幾上的花瓶裏,插著幾株時新的鮮花,花瓣上猶有露珠,顯然才從枝頭摘下。
任何一個人走進這裏,都會微微一愣吧?這裏的布置毫無疑問十分雅致,看上去,就像一位士宦之家待客之所。可是,施墨與寶兒可不會忘記,他們走進來的地方是寺廟!
像是回答他們的疑問,小沙彌合十道:“此間是上官施主在寺中所設的別院,一應布置,全作俗家打扮。”
施墨也聽過一些有錢人除了愛置田畝之外,還會起寺造佛,不過,那一定是錢多得沒處花的人才會去幹的事啊,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碰見一個,“喂,小師父,這個上官施主,到底是什麼人啊?”
“嗬嗬……”屋內傳出一聲輕笑,淡淡的鼻音倍添魅惑之感,“施兄想知道,進來看看不就是了?”
跟著,裏間走出一位青年公子,向門口的兩人抱拳施禮:“在下上官慕,施兄趕到此間,一路風塵,快坐下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他抬起頭來,露出一張齒白唇紅的麵孔,眉眼之間,俱是笑意,一股春末慵懶芬芳的風流之意,盡在眉梢眼角,迎人撲麵而來。
施墨簡直下意識往寶兒身前遮了遮——這樣一張臉,姑娘家可看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