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看著花千絲的背影遠去,回過頭來,便見施墨摸著那條細細血痕,一臉的呆滯,略吃了一驚,“怎麼?傷口很痛?”
“不不不不痛。”施墨立刻後退一步,簡直是怕了她!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她的一個小小動作,便能令自己奪魂喪魄一樣。施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你沒聽見嗎?戌時之後,花千絲會把花狸引開,我們就進去救烏薄年。”
“你願意救他?”
“本來不願意,”寶兒皺了皺鼻子,“可他也怪可憐的。”
施墨笑了,“而且他也不是壞人。”
“說得對。”寶兒點頭,“真正的壞人,是那個用婆娑花害人的花狸!”
她一點兒也不掩飾對花狸的討厭。
施墨歎了口氣:“沒有一個人,生來就是壞的,不知道她經曆過些什麼事,才變成了這樣。”
寶兒不高興他為花狸開脫,眉一挑,眼一瞪,“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施墨立刻諂媚地笑,“我是說,戌時過後,月黑風高,正宜夜探蛇窟!”
兩人一麵說,一麵回去,看著沙漏等著戌時降臨。看準了時間,再出門。
月光下的千花島美麗猶勝白天,長風帶著海洋的氣息,海濤拍岸的聲響傳過來,遙遠而模糊。寧靜的山莊似乎已經沉睡,施墨與寶兒借著山石的掩護在月光下穿行,清甜的花香越來越近,寶兒忽然停下來,摸出一粒藥丸遞給施墨。
施墨皺眉道:“太苦了,不吃。”
寶兒瞪他一眼,“想活命就快吃。它雖然解不了千日香的毒,但多虧了它,我們才沒被婆娑花迷失心性。”
施墨看著她,那目光深深,有無限憐惜,“可你隻剩一粒了。”
這樣的目光似乎有形質,水一樣淌進人的心裏,寶兒心中一陣暖暖的暈蕩,將藥丸塞到他手裏,“萬一動起手來,你真氣虛耗,心神更容易被花香控製。”
施墨想了想,點點頭,忽然,臉色一變,直盯著寶兒身後。寶兒吃了一驚,馬上回頭,隻見月華滿地,花影輕搖,並沒有人影,而下巴卻給施墨握住,他指尖一錯,將那粒藥丸塞進了寶兒嘴裏。寶兒掙紮,施墨道:“快吃了吧!都含在嘴裏還想掏出來?我可不想撿你吃剩的!”
苦澀的藥味已經在嘴裏融化,苦味仿佛一直漫進胸腹裏,然而這苦澀之中,又有一股細細的甜意,甜得微微發疼。
“施墨……”寶兒看著麵前的人,鼻子忽然發熱。他們千裏迢迢從江南小城來到了這裏,這座妖異的島嶼上盛開著妖異的花朵及往事,一切都不可測知。
他們險些死在海上,可那一次,最終還是死裏逃生,並不覺得懼怕,隻是,這一次……當接近那座庭院,刻骨的寒意還是從心底裏冒了出來,她看著他,顫聲問道:“我們要是死了怎麼辦?”
施墨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堅定而溫暖,他的聲音也是:“那就一起死吧。總算死在一起了,是吧?”
聽得這句話,寶兒眼中的淚落下來,慢慢靠進了他的懷裏。施墨擁著她,輕聲問道:“你後悔來這裏嗎?”
寶兒緩慢但堅定地搖頭。
她當初決定來,並不是單單為了跟著施墨。而是因為,來人提到了紀人秋。
對於那個男人消失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和王媽有無數次的猜測,也許受傷了,也許幫中內亂,也許朋友有難,也許……也許被妖怪抓住了。
那是王媽禁不住她的追問,隨口編的謊言。即使那時年紀尚小,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然而,當踏上這座島嶼,一切不可能仿佛都變成了可能。
她慢慢地咬了咬牙,“我要看看,這座島上,還有什麼秘密。”
施墨明白她的心意,拉住了她的手,貓起腰,潛入花狸的院中。
院中點著一兩盞燈火,仆人們鋪床疊被已畢,正魚貫退出庭院,劉姑姑站在台階上,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兩人的藏身之處。兩人心裏一緊,雖然不知道這劉姑姑的武功高低,但她是花狸最貼身的侍婢,想來絕不會弱到哪裏去。施墨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劉姑姑卻已經轉過身,回到房中,將門掩上了。
施墨與寶兒這才吐出一口氣。施墨小聲道:“她的屋子離花狸的屋子這樣近,你沒有輕功,她一定聽得出腳步聲,你留在這裏,我進去。”
寶兒道:“你不會開機關,去了也是白搭。”
施墨一想也是,便俯下身來,“我背你進去。”
寶兒便伏上去,施墨忽然一笑,“比小時候可重多了。”
寶兒伏在他肩上,也同時想起了小時候,他帶她去小河邊玩。她本來很討厭紀人秋,也連帶討厭施墨,卻還是經不起“去河裏抓魚”的誘惑。結果,她的鞋子濕了,是他背她回來。河邊離小客棧不算近,好在他從小習武,體力比尋常孩子好得多。他背著她一麵走,一麵還有空說話。那天他釣到了幾條魚?三條還是四條?記不清了,他用一根草繩把魚串起來,交給她拎著。這是在歲月的長河裏淹埋了多久的往事啊,到此刻卻驟然如此清晰地襲來。她還記得魚在草繩上掙紮的樣子,還記得風吹在臉上的感覺。是初秋,河水涼涼的,太陽卻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