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四章 帝後爭權(1 / 3)

十二月末,將近年關,皇宮上下便也忙碌了起來。

但唯有乾彬宮和寧夜宮沉浸在一派死寂當中,後宮各個院落在竊竊私語,他們派出自己的心腹小心打探,但卻都無功而返。

這日,大雪飛揚。

羅迦坐在乾彬宮中,修長的手指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很機械地一下一下地敲擊著,雙眼閉合,狀若輕睡。但長長的睫在眼下鬼魅魑魎地拖出迄邐陰影來,驚心如同鬼魅。

何淺站在一旁非常恐懼,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羅迦。

他知道,青州已經近一個月沒有任何消息傳回。

“皇上,莫將軍在殿外覲見。”

宮人的聲音,帶著特有的尖銳,回響在大殿裏。

羅迦的眼猛地張開,抬起頭來,神色依舊淡漠,手指拉了拉圍於頸曲的白狐裘領,菲薄的唇隱隱勾起,那冷戾的眼在濃烈的陽光下裏,依舊精光四射。

“快傳。”

宮人躬身下去,不一會莫愜懷便走進了殿中,今天的他深緋色紋獅官袍,腰間係著玉帶,二品朝服,可是沒有戴冠,看得出風塵仆仆。

“微臣參見皇上,萬歲……”這樣說著,屈膝緩緩地似跪不跪,說不出是恭敬還是散漫。

羅迦上前兩步,急忙拉起他,“咱們用不著那套虛禮,朕問你,為何月餘來青州戰事沒有任何戰報,而你怎麼又突然返京?”

“回稟皇上,沒有戰報是因為沒有任何戰事。”莫愜懷直視著羅迦回稟著,眼裏露出收不回去斂不住的驚惶。

“什麼?”羅迦用冷漠、華麗與陰寒所織錦的麵具漸漸裂開,呼吸也漸漸地散亂了起來。

“皇上,請容微臣鬥膽問一句,軍餉糧草您是何時送往青州的?”說到這裏,莫愜懷忽然跪倒在羅迦的腳下。

這讓羅迦措手不及,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拉住他,他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了眼前。

聰明如他,已經猜測到出了什麼事情,但是不到最後一刻,他依然心存僥幸。

仿佛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羅迦張了張嘴,很嘶啞地開口:“一個半月前,朕就已經遣人送去了,怎麼?出了什麼事情嗎?”

“皇上,臣,根本就沒有收到任何的糧餉,臣拿到的隻是一個個空了的箱子,臣也曾試圖向邊緣州府征集,可……毫無辦法。”

莫愜懷伏在烏磚的地上,眼前看到的隻有繡鉤藤緝米珠朝靴,冬季陰寒,那涼意一點一滴從烏磚蔓延開來,自膝蓋擴散到了全身。

羅迦許久都沒有聲息,隻是仰首看著那塊龍飛鳳舞的“敬天法祖”金額匾,仍是那般的流光溢彩。

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道:“這不可能。”

“皇上,臣如有半句謊言,五雷轟頂。”

莫愜懷的頭重重扣在地上,鏘然有聲。

“朕接到的回報說,五十萬兩軍餉早已送抵青州……怎麼可能……是她,一定是她,有能力做出這種事情的隻有她……”

莫愜懷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羅迦,而羅迦沒有看著他,隻是側著臉看著窗外的雪色,手指交握在身後,一敲一敲,有節奏地沉思,“來人,宣皇後。”吩咐完,這才把跪在地上的莫愜懷攙了起來,“起來吧,雪日裏的地麵終究很寒,跪久了要傷身子的。跑了這麼遠的路,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是。”莫愜懷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而他是怎麼走的,羅迦都不知道,他的心思全被占滿了。

是她,一定是她,除了夜氏誰還能一手遮天地侵吞下五十萬的軍餉?

殿中再一次恢複了死寂,青獸熏爐中的龍涎香在寒氣的滋潤下散發了馥鬱的濃香,就好像烈酒一樣,煩擾人心。

莫愜懷出了乾彬宮卻並未走開,隻是靜靜地站在廊下,引路的宮人知道他是皇帝眼前的紅人,便故作沒有看見,識趣地走遠了。

乾彬宮前枯樹林立,說不清楚有多少株,棕黃的枯枝都是白色的雪花。每片花瓣都是那樣的晶瑩剔透,像世上最剔透的琉璃。

也不知站了多長時間,才遠遠地看到一襲玄色的她,被宮人簇擁著款款而來。

黑色用黃金的絲線繡成曇花圖案的裙,領口和袖口綴著玄色的貂毛,裙很長,隨著她的腳步優雅迤邐。

她的妝比往日的時候要濃重些,但依然很精致,黑鴉鴉的眉映襯著同樣幽深顏色的眼珠,髻發高挽,扣著了黃金飛鳳冠,那鳳嘴銜著長長的流蘇傾瀉在她的耳邊,幾乎不亂,

雪色紛紛揚揚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連那雪色都及不上她的清冷。

莫愜懷直到夜熔走道了近前,才笑道:“參見娘娘。”

夜熔似是愣了一下,才道:“將軍從青州回來了?一路辛苦了,可曾拜謁皇上?”

到了近前認真看著夜熔,莫愜懷才看清她的樣子,實在很盈弱。更加削尖的下頜,蒼白的皮膚即使經過最上等胭脂的暈染,依舊仿佛透明一般。還有那雙眼睛,眼窩已然凹陷了下去,更顯得眼睛烏亮幽黑的,就像太液池永遠也不清澈的水底。

莫愜懷徑自走到她的身前,近若咫尺,一旁的宮人都驚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怎麼瘦了那麼多?”

夜熔卻坦然站在那裏,並沒有避開,但目光流轉之間總是波光粼巡,好像含著水霧山嵐,並不是女子特有的嫣然婉轉,而是有幾分的了然和陰冷。

他記得,當日她的美貌,好似宮廷之中盛放的牡丹,幽然而絕豔。而今日,她依舊美貌,甚至是更加的絕色,可愈發像是曼朱沙華一般,含著劇毒的淒豔。

隨即,他便想起了那個沒有成形便流逝掉的生命,挑著眉,貓似的眼裏滑過一絲不清不楚的情緒,慢慢轉了話題說道:“剛剛見過皇上,看樣子他的心情糟透了。怎麼,我回來你不高興,臉色這麼差?”

夜熔側垂著頭,唇際勾起淺到幾乎沒有的笑意,低喃之聲,縈縈在唇齒之間,掩去不的,嘲意盡顯,“他,心情不好嗎?”

莫愜懷突地一握她的手,指腹摩挲,慢慢靠近,毫厘距離之間,滿是溫潤氣息,湊到唇邊,低聲道:“你的手段果然是不同凡響,五十萬兩的糧餉就那麼不翼而飛,連我都沒讓見到。我猜夜鬆都等人罰沒的家產,肯定也沒有歸到戶部。現在他把國庫幾乎清空了,又沒有補入的,你說他的心情能好嗎?”

“那又怎樣,這不正是我們的好時機?”

他驟然一驚,便遲疑了一下,她卻已經發覺。

夜熔垂眸,反手,玉蔥般的手指回握住他。

莫愜懷的手骨結分明,修長但是有厚厚的繭,並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和他的手完全不同。

“怎麼,到了現在你還猶豫?”

莫愜懷心裏暗暗一凜,如此說來,她一定還進行了他不知道的手段,龍位上的那人怕也是不曾察覺,也許等到他察覺時,便已經千瘡百孔,稍有風雨便會如枯根的樹,連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