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又想到那鬥笠男子,無論如何也放不下,於是決定趁紀十還沒回來前再去一次。起身換衣時,發現裏衣一片幹幹濕濕的血跡,將兩層衣服都沾在了一起,顯然昨晚的跟蹤讓她本來便沒痊愈的傷口再次綻裂了。咬著牙將汙了的衣服從身上剝離下來,抹藥,換衣,一連串事做下來,她的臉色已然慘白,額際泛起了汗光。
坐在椅中歇了會兒,稍稍緩過氣後,她便推門走了出去。同掌櫃打過招呼,若紀十回來,便令教在客棧中等,不過天黑便即回來。因為是生麵孔,一路出鎮,惹來不少目光。她本早就習慣,此時收起了在桑晴苑時的煙媚之態,隻不過如尋常女兒家,略勝清麗而已。被人看得狠了,便回眸報以微笑,有人會不好意思地轉開視線,當然也有熱情的婦人欲上前攀談,她隻待對方露出此意圖,立即加快腳步,遠遠地將人拋下,省去了許多麻煩。不片刻出了鎮,才放緩速度,循著記憶往那人住的地方找去。
邊走邊歇,越走越荒涼,若非仍可見到人踏走的痕跡,她幾乎要以為自己記錯了。直到申酉相交的時候,那棟破舊的泥坯屋終於出現在了視線中。
白日再看,便覺得與昨夜所見大有出入。晚上看不出房子究竟是什麼樣的,隻能隱約見到輪廓,記憶最深的反倒是那點亮後慢慢暈染開的昏黃燈光以及男子可怖的容貌。此時再臨,才知道這屋是由黃泥夯築而成,頂鋪茅草,大約時日曆久,牆壁可見龜裂痕縫。
一路行來並不見其他住戶,就這一棟草屋孤零零地立於荒山野嶺當中,其實不用多想,梅六也能猜到那人為什麼會獨自住在這樣的地方。不過有趣的是,房子四周竟然種滿了石榴樹,在這個結實的季節,一個個紅通通的石榴果像燈籠一樣掛在上麵,煞是誘人。
院門緊閉,透過半身高的籬笆牆往裏看去,房門也同樣關著,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籬笆上爬著的牽牛花仍在扛著最後一波秋寒努力地開放著,粉紅紫藍的花朵襯得簡陋的泥坯屋院益發寧謐恬靜。
梅六深吸口氣,上前扣響了柴扉,卻半晌無人應答。又揚聲問了幾回,裏麵依然一片靜然,顯是無人在家,不由心下失望。半倚在門上,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木枝上的幹皮,一時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就這樣返回是萬萬不甘的,但若不回去,又要等到何時,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出了遠門,萬一不回來又如何是好?
正煩惱著,身後隱約似有聲響,自非鳥語,細聽之下才發覺竟是腳步聲,因隔得遠,不甚清楚,但可以辯明正是往這個方向而來。她心中一動,扶著柴門站直,轉回身。片刻之後,便見到那人戴著鬥笠,腰懸酒壺魚簍,拎著根竹篙大步從容地穿過榴樹林走來。
見他衣袖褲腿都高高挽著,身上看不到絲毫記憶中俊雅少年的影子,那一瞬間,梅六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隻是此時再要悄然無聲地離去,已是不能,唯有尷尬地微笑以對。
十一郎前一晚在聽到驚呼時便知道跟蹤他的是個女子,隻是沒想到她會再來,因此乍然見到還是有些意外。反射性地抬手將鬥笠往下壓了壓,隔著好幾步遠他便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