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是七月十五,佛家裏稱盂蘭盆節,道教裏叫中元。放在帝王家,這天要"天子嚐新,先薦寢廟",而在民間,這一天的內容卻要豐富得多,尤其是在這瑞水兩岸。
從禁宮往曲江這一路行來,隻聽得轎外人聲逐漸喧嚷--超度聲、禱告聲,甚至是招魂的歌謠聲,仿佛一下子全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相比方才皇宮肅穆清靜,竟似到了兩個世界。轎子一路避讓,著實難行,之惟索性駐了轎,看眼通身並無紮眼之物,便攜著墨生一道踱進了人流之中。
七月已是秋分過後,兩岸花事早已凋敗,唯餘柳枝仍是碧色盎然,隻見樹下人潮沿江一路排開:放水燈的,布施的,做法事的,以及無所不在的做小買賣的,將原本暢達的官道擠了個水泄不通。此時在京兆本應是個日間燥熱、晚間風涼的季節,但這一番熙熙攘攘卻早將涼風隔在了界外,之惟行在其中,感歎繁華之餘,不由也有幾分燥熱升騰起來。
興許,原本就不曾平靜過。他暗暗的想,方才靖平帝蒼白的容顏仍不時浮現在腦海,透著絲怪異......和紛亂,不知為何,他直覺的想到了這個詞,或許是和今上間關係特殊的緣故,二十年來的若即若離,讓他的心格外敏銳也敏感。
"爺,您熱了吧?喝點這個。"出神時,墨景純不知何時竟已去而複返,手裏端著個瓷碗。
之惟見是碗綠豆湯,不由奇怪:"這你從哪裏弄的?"
"那邊布施的。"墨景純示意不遠處路邊,又壓低了聲道,"我已試過了,爺,您放心吧。"
之惟依言,淺嚐了一口,沒加糖的湯水,隻有豆子的清香。抬眼卻見墨景純正望著自己笑,一想自己親王尊貴竟就這樣站在路央喝水,也的確失儀,不由有些臉熱,便道:"景純你喝過了嗎?"
"沒呢。"
居然還在笑,也不知是誰端來這湯布置下的這"圈套"!他將碗遞回了對方手裏,在對方愣神的刹那,蘭王爺已邁開了步去:"那我也去那邊,給景純也討一碗吧。"
走到路邊,看見個小小的涼棚,棚下擺著幾隻大桶,桶旁碼著許多草藥,桶內的熱氣和草藥的香氣混在一處,味道奇異,人在棚下,隻覺醺然,似乎這小小天地乃是絕世獨立,能將外間熱鬧隔絕。
"爺。"那碗綠豆湯又被送回了他手,這次墨景純自己手裏也端了一碗,"景純還是不勞煩主子了,這就不客氣了啊。"說著便一飲而盡。
他這才想起自己方才說過什麼,不由失笑,忙低頭掩袖喝完,剛準備叫墨景純將碗送回,卻聽身邊一陣喧嘩。抬起眼來,隻見不知何時身邊竟已圍了一圈人,他與景純以及那涼棚剛好被圍在了正中間。
怎麼回事?之惟蹙眉望向墨景純,墨景純也是一臉茫然,忙先三步並作兩步的貼到他身邊。
這時,鬧劇的主角終於邁進了圈內--是一個懷抱嬰兒的婦人,大聲哭訴道:"叔叔大爺們來評評理啊,救救我家孩兒......"說著,便指著涼棚內的布施者,尖聲叫罵:"你們這些個殺千刀的,居然敢拿了假藥來害人。說什麼布施?!原是人家行善,你們作孽啊!你們不怕菩薩知道了天打五雷轟......"罵了半天,才聽明白了,原來是她拿了此處布施的藥丸,卻不料中暑的孩兒服後非但沒好,反而渾身起了無數的紅包,她斷定是藥丸的緣故,便找上了門來。
四周圍觀眾人都議論紛紛,而那棚下布施的是一對老夫婦,見了這副陣仗,顯已慌了手腳,隻會一麵連連道:"絕不會的。"一麵失措的向四下裏張望。
隻聽人群中有人言道:"大嫂,你確定你這藥是從這裏拿的嗎?"
"自然確定。"婦人抹著淚,點頭道。隨即圍觀者中便有人嚷嚷,說是在此處見過此女。
於是眾人更加鼓噪起來,那婦人也哭得更厲害。
之惟不由皺了皺眉。卻見人群中走出一人,五十上下年紀,留著山羊胡子。他一走出來,便有人道:"這不是鄭大夫鄭神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