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八卦浪潮(賴刁刁)
前言
小時候便很喜歡看武俠劇,江湖兒女刀光劍影快意恩仇,怎一個“帥”字了得——
小說裏的高手總是武功蓋世的,雖然沒見他們怎麼夏練三伏,可武功就是一個比一個高!
小說裏的高手總是富可敵國的,雖然沒見他們做兼職找工作,可兜裏總是有掏不完的銀子!
可是,若是一個普通人,被無端牽扯進了江湖,又將是怎樣一幅光景呢?
——這個念頭在某賴的腦中不知道轉了多少次。
終於,在這《江湖八卦浪潮》中,讓三位極其平凡的可憐無辜市民,卷入了江湖是非坑當中……
卷一 八卦女魔頭
江湖江湖,便是無風也起浪的超級大湖——人工造浪,靠吹的。
一心想成為大俠名揚千古的江湖底層徐十三,因緣巧合下被江湖傳言“行蹤詭異手段毒辣”的“九幽鬼姬”所“挾持”——糟糟糟,他可不想就這樣掛了去啊,他還沒有成為大俠咧!
耶耶耶?!可怎麼看,這傳說中的“鬼姬”好像就是一個普通盜墓賊啊——沒有江湖傳言的“富可敵國”,沒有江湖傳言的“鬼魅傾城”,沒有江湖傳言的“武功蓋世”,這家夥,吃喝拉撒睡,愣是沒有半點瀟灑氣派,她到底有沒有江湖成名人士的自覺啊?
失望,沮喪,這種大俠不好當。被騙的他,在心甘情願簽下終身奴役的賣身契後,忍不住要仰天長歎:八卦害人啊——
楔子 傳說,由此開始……
“啪!”驚堂木一拍,四周俱寂。十幾雙眼睛,個個聚精會神地望著堂上的說書人,就連小二將糖醋排骨端上了桌也未曾察覺。
徐十三咬著筷子,瞪大了眼,生怕聽漏一個字。可那說書的卻偏偏搖著扇子,悠閑地扇著風,望向眾人,笑而不語。別看那笑容貌似溫和儒雅,可事實上,從頭到尾隻寫滿了三個字:“給錢吧。”
鄰桌的一位大漢,罵罵咧咧地從兜裏掏出幾塊碎銀,往桌上一拍。那說書的見了,衝大漢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道謝。隨即,他慢條斯理地端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扇了扇,方才輕悠悠地開了口:“剛才我們正說到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令狐柴郎,令狐大俠。他隻身闖入黑水寨,一人挑上了山寨中九九八十一條惡賊,隻用了三招,就打得眾賊們像躺屍一般,在地上隻有出氣的份兒而沒進氣了。從此以後,令狐柴郎的名字就響遍五湖四海,讓江湖中所有的惡人聞風喪膽。你們說,令狐大俠厲不厲害?”
“厲害!”這一聲反問引得堂內眾多食客紛紛拍手應聲,徐十三也在其中。他叼住了筷子,空出雙手,死命兒地拍。直將手心拍得紅了,這才吃痛地衝手心吹了吹氣。
“從此以後,”那說書人繼續道,“在接下來的十年中,令狐大俠親手製裁惡人無數,直到他四十三歲那年——本應是正要大展抱負的黃金壯年,可卻遭惡人所害。一代大俠,就這樣去了,成為武林一大遺憾……”
說到這裏,說書人作勢歎了口氣,悲戚的語氣引得堂下聽眾無不唏噓感歎。可就在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無一不渴望了解那大俠是怎麼個死法的時候,說書人又開始搖起扇子,望著眾人,笑而不語。
想也不想地,徐十三伸手掏向衣袋,可摸來摸去,都隻能摸到圓圓扁扁的幾枚銅板兒,這讓他頓時紅了臉,縮回手不言語了。幸好鄰桌又有大腕兒拍下銀子,故事方能繼續下去。
“殺害令狐大俠的不是別人,正是近年來江湖中沸沸揚揚傳言不斷的‘九幽鬼姬’!”
聽名字就覺得怪寒磣得荒,徐十三打了個寒戰:這名兒取得又“幽”又“鬼”的,活像從那陰曹地府裏爬出來的女妖怪。
“沒錯!”仿佛看出了徐十三的想法似的,那說書人一拍驚堂木,“叭”一聲嚇得眾人無不一顫,“那九幽鬼姬正如你們所想一般,是個可怕、陰森、狠毒、狡猾的妖怪一樣的女魔頭!她身穿黑衣,眼神凶狠,仿若暗夜中吃人的野獸;她鬼魅妖嬈,一笑毀城,仿若那顛覆殷商的狐狸精;她富可敵國,狡兔三窟,每個洞府中都擺滿了金山銀山,數不清的奇珍異寶;她陰險毒辣,殘忍成性,手段凶殘無惡不作……”
這番形容頓時讓堂內眾人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徐十三也不例外,直把眼睛瞪得老大:好一個恐怖的女魔頭!
仿佛是特意留給聽眾一個發表感慨的機會,那說書人頓了一頓,又抿一口茶,方才“刷”一聲搖開折扇,望向眾人道:“當年,九幽鬼姬許一蘿尚未如此出名之時,閱人無數的令狐大俠就察覺了她的蛇蠍心腸與狼子野心,是以跟隨鬼姬進入墓塚,打算將這禍害扼殺在萌芽階段……”
“奇怪,那鬼姬為何要去墓塚墳塋?”徐十三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打斷說書人的講述。
說書人搖扇一笑,隨即解答道:“這位客官,你有所不知。那女魔頭名喚‘九幽鬼姬’,正是與她怪異的嗜好有所關聯。這女魔頭不喜活人,偏愛去墓塚裏與死人骨頭打交道。她總是趁著三更半夜出沒於荒山墓地,尤其愛進武林曆代高手名士之墓穴,盜走隨葬品如上古神兵、秘笈劍譜、珍藏密寶。可光盜竊也就罷了,這鬼姬還要汙辱仙人遺體,將屍骨鞭打至散……”
“好……好殘忍!”徐十三忍不住驚叫出聲。這九幽鬼姬果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奸大惡之徒!盜竊隨葬品也就罷了,可連屍首也不放過,當真是泯滅人性、喪盡天良啊!
不止是徐十三,小飯館中其他聽眾也紛紛露出忿忿不平的譴責神色。見眾人都沉醉在故事當中,說書人正色將扇“啪”地合上,隨即壓低聲音,望向眾人故作神秘道:“那是一個無月的夜晚。令狐大俠尾隨九幽鬼姬進入武林前輩金無命劍俠的墓穴當中,周圍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令狐大俠輕功上乘,踏雪無痕不留半點聲息,是以那鬼姬先前並未發覺,點著火折子向墓道深處走去。而令狐大俠就悄然跟隨那火折光點……”
眾人無不屏住呼吸,大氣兒也不敢出,生怕打斷了說書。
“就在這時,嘩——”說書人猛地以扇骨敲案,“啪”一聲引得眾人心驚,更有膽小者一手捂住心口,驚叫出聲。說書人愈加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道:“就在此時,‘嘩’一下,那火折子竟然滅了。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令狐大俠心下一凜,頓時有數,‘糟!讓那妖女發覺了!’要知道,九幽鬼姬偏愛黑暗死地之中出沒,因此對黑暗並無任何不適。可令狐大俠為人光明磊落,從不藏頭露尾畏縮於陰影處,所以不適應夜戰。於是,他當下決定不與鬼姬硬碰硬,而是收斂起自己的氣息,以守為攻……”
“早知道自己不擅夜戰,還深更半夜跑去墳地裏與人單挑,這不是自討苦吃嘛。”徐十三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這一句聲雖不大,可在鴉雀無聲的堂內,卻顯得分外刺耳。說書師傅不滿地皺了皺眉頭,頓時引來眾人將抱怨和不滿的眼神齊刷刷地投向徐十三這個搗蛋的。寡不敵眾,他立刻識相地閉上了嘴。
“此時,墓道中無聲無息。令狐大俠斂住心神,警惕萬分地感受周圍氣流的變化。突然,隻覺得門麵氣息一變,他立刻抬手去擋,隻聽‘叭’一聲,是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令狐大俠頓時大驚,那觸感,那碎裂聲,分明是骨頭!萬萬沒想到那妖女竟然用墓中前輩的屍骨作武器,如此喪心病狂!”
眾人聽得無不義憤填膺,恨不能將那妖女大卸八塊,以解心頭之恨。唯有徐十三,撇了撇嘴,不發一言。
“令狐大俠宅心仁厚,不忍傷到前輩遺體,”說書人繼續道,“因此閃躲退守,縛手縛腳不敢反擊。而那女魔頭卻招招狠毒,分明是要置人於死地。二人就這般過了數招,令狐大俠雖顧忌重重,但憑借深厚的功力,倒也未落下風。這時,忽然一件物事破風而來,直擊令狐大俠麵門。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竟是一隻頭骨!
“原來,那女魔頭為讓令狐大俠分心,便將前輩屍骨逐一拆解,一塊一塊擊向令狐大俠!令狐大俠見金前輩屍首不存,心下大慟,果然步法大亂,又一腳踩上了先前落於地上的遺骸,一瞬間的失神——說時遲那時快,一隻鬼爪迎麵而來,‘啊——’”
聽眾們無不伸長脖子,而那說書師傅卻緩緩垂下頭來,合上扇子,沉痛道:“那‘啊——’一聲慘呼,正是由令狐大俠發出的。就在他片刻失神之際,那九幽鬼姬一招‘九陰白骨爪’直抓令狐大俠頭蓋骨,一招之下,硬生生將大俠的天靈蓋捏碎了!”
“啊!”堂下人震驚出聲。緊接著,怒罵聲,捶桌聲不絕於耳。那架勢,恨不得將那鬼姬抓來碎屍萬段踩好。
說書師傅滿意地看著堂下眾人的反應,打開扇子搖了搖,一邊做出結語:“於是乎,名震四方的一代大俠令狐柴郎,便如此死於妖女之手。除妖斬惡未成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啊。而那九幽鬼姬許一蘿,也因此惡名遠播,成為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女魔頭……”
“那個,”先前一直斂眉沉默的徐十三,突然抬手打斷說書人的陳述,“在下有一個問題,不知當提不當提。”
廢話!明知道不當提,那還出聲幹嗎?!就不能乖乖當啞巴嗎?說書師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過轉而化為淡淡的營業用微笑,“這位客官不知有何疑問,但說無妨。”
徐十三咧了咧嘴角,“那是一個無月之夜,墓穴中是一片黑暗,唯一的火折子又被鬼姬熄滅。先生,您說在下之言,對是不對?”
“沒錯。”說書人點了點頭。
“既然當時一片漆黑,目不能視物,那令狐大俠何以確定,擊中他的骨頭武器就一定是墓主金無命的屍骨呢?”徐十三反問道。
“這……”說書人轉了轉眼珠,“這靠猜也能猜出來啦!令狐大俠何等高人,他定是有辦法確認那是金前輩的屍骨。”
“可,問題在於,”徐十三一手輕叩桌麵,挑眉道,“這番搏鬥經過,在黑暗之中無人可見,又有誰能確認經過如此?再說了,那時的當事人隻有令狐大俠與鬼姬二人。大俠已身死,鬼姬行蹤飄忽不與活人接觸,那這番相鬥過程又是由何人見證,說得這般活靈活現反若親眼所見呢?”
“這……”萬萬沒想到會有人問出這等問題,說書人一時啞言。半晌之後,他把驚堂木一拍,瞪目道——那其實不像說書的,倒像是官老爺了,“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算無人看見,上有黃天下有厚土,怎樣的罪行都終是紙包不住火,瞞不住世人的!”
“好一個玉皇大帝的上天視角……”徐十三小聲嘀咕道。
這句嘀咕傳入鄰桌那大漢耳中,引來他的大笑,“小兄弟,過來喝一杯如何?”
“那敢情好,”徐十三眯起眼來,捉了筷子、端了自個兒桌上的一碟花生,笑嘻嘻地走到鄰桌,大大咧咧也不客氣,“我正犯著饞,可偏偏沒錢付賬呢。”
那大漢笑著為徐十三斟上一杯,剛要遞過去,就聽一個聲音冷冷道:“憑甚請他喝酒?這家夥盡砸我場子。”
徐十三回頭一看,正是那說書師傅冷著一張臉,徑直在大漢側手的一張登上坐下了。看來這二人是早已相識的。
“你小子哪兒來這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徐十三咧了嘴笑,直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這才用右手點了點腦袋:“當然靠的是智慧了。你那故事半點不合邏輯,隻要用最普通的推理,就能判斷出其中盡是誇張瞎掰。”
說書師傅夾了塊冷透的糖醋裏脊送入口中,又抿了一口酒,隨即冷臉望著他道:“江湖上盛傳如此,又並非我所編造的。論江湖眾人,誰不知令狐大俠和那九幽鬼姬的故事?你這鄉下土包子,還說什麼‘早知道自己不擅夜戰,還深更半夜跑去墳地裏與人單挑,這不是自討苦吃’,分明是置疑令狐大俠的睿智。就憑你這句,就足以讓江湖正道以‘目無尊長’之罪將你製裁了。”
“哈,”徐十三嗤笑一聲,“令狐柴郎算什麼?我要做比他還厲害、還出名的大俠!”
“就憑你?”說書師傅冷哼一聲,表情甚是不屑。
而那喝酒吃肉的大漢,倒大笑起來,“有誌氣!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徐十三。”他一邊夾著紅燒牛肉一邊道。
“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成不了氣候的,”說書師傅把白眼一翻,“沒氣勢沒文化沒魄力,一聽就是個當挑夫的棒棒兒。”
徐十三也不生氣,反問道:“那你說要什麼名兒才是有氣勢有文化有魄力,聽上去像大俠的?難道令狐柴郎這個‘豺狼’就是了?”
“那當然!令狐大俠之名最符合俠士取名法。這俠士之名,論氣勢首推複姓,南宮北堂西門東方歐陽慕容尉遲令狐;論文化首推植物帶‘木’旁,如林樸杉樺棟,聽上去溫文儒雅不誇張;論魄力首推‘君’、‘子’、‘郎’,高貴而上口。此外還有‘水’旁,江海浪濤滔……”
說書師傅滔滔不絕,說起“俠士取名論”來又是一套一套的,看來是研究頗深。
“照您這說法,”徐十三衝他笑彎了眉,“那您不如改名‘東方樟郎’,定是俠士人選,說不定還能當武林盟主咧!”
“噗!”那大漢一口酒噴出來。
說書師傅狠狠瞪他一眼,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一把拍了桌子,嚇了正在埋頭吃東坡肉的徐十三一大跳。
“姓徐的小子,你敢不敢跟我打賭?”說書的沉下一張臉來,“你若有膽一更天去城郊的墳地裏蹲一夜,我就承認你有可能當大俠!”
徐十三抓了一隻雞爪子,吧唧吧唧啃得滿嘴的油,“你承認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副樣子在那說書師傅看來,像是挑釁一般。這讓他氣得吹胡子瞪眼,“憑我響譽江湖的胡鐵嘴之名,將你這默默無聞的小子輩兒吹出名兒,絕對不是難事!這賭注你還不滿意嗎?”
徐十三用袖子抹了抹嘴,“勉強可以接受啦。”
“但你若輸了,就必須當麵向你胡爺爺我道歉!”
說書師傅義正詞嚴,卻被徐十三揮手打斷:“這個等輸了再說也不遲。”
“小子!你休得猖狂!”
說書師傅的訓斥被徐十三用一直豬蹄塞住,“勞煩大人您就少說兩句吧,是你讓我賭的,我都答應了,你還吵吵什麼啊?不如吃個紅燒豬腳,消消氣。”
“小兄弟,你當真?”一邊的大漢斂眉勸道,“且不說鬼神異物,單說最近江湖不太平,莫去那般偏僻之地比較好。”
“安啦!徐十三身無長物,隻剩下三文銅板,沒財更沒色,怕什麼?”徐十三衝那漢子咧了嘴笑,“多謝兄台的酒肉,好歹讓在下填飽了肚子,半夜在荒郊野嶺也不至於餓著冷著。多謝啦!”
“客氣什麼?”漢子抱拳一笑。看著那徐十三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隨即走出飯館。
誌奇誌怪的故事當中,夜半的墳地是最經常出現冤魂厲鬼狐精鬼魅的舞台,雖然徐十三在讀故事畫本或是聽說書時,曾經不止一次幻想過有一個傾國傾城、美豔無雙的狐妖,與他共譜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最好還能發展成“豔情”,那他就更滿足了。)故事。但幻想終歸隻是虛幻的憧憬,與現實有著天上地下的雲泥之別——
望著麵前空蕩而陰森的荒郊墳場,陣陣陰風吹得他背脊涼涼,這個時候,徐十三可不想當真見到什麼怪東西的影子,哪怕那是婀娜多姿的娉婷身形。
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被時不時飄過的烏雲遮蔽,讓陰冷的墳塋更顯得幽暗。四處沒有樹木遮擋,讓一派空曠的荒野中,寒氣逼人的風肆意淩虐。這荒郊野嶺之中,蒿草肆意瘋長,卻聽不見一聲蟲鳴。這份死一般的沉寂,讓人更加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