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什麼?”仇於新抬頭,表情有些疑惑。
歎了一口氣,他是真的不知,還是跟她裝傻?既然話題由她而起,她想,還是繼續說完比較好。“沈家的小姐——四喜跟我形容過,秀外慧中,是個好姑娘,娶妻——”
筷箸重重地放在桌上,好大一聲響,她噤聲,不敢再言。
“是好姑娘,就不會失了體統這麼不顧廉恥。”仇於新寒著臉,冷冷地道。
“你——”被他的滿麵寒霜給嚇住,但聽他如此說,俞清婉還是忍不住鼓起勇氣責怪,“怎可這般說人家?損人清譽,傳出去,人家姑娘怎麼做人?”
“難道我說錯了?”聽她再為他人辯解,絲毫沒有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著想,仇於新反問,“明知我有妻子,還央媒婆上門提親,公然說願委身二房,哪一戶有家教人家的女兒家會說出這荒唐的話?”
“為情癡,一時鬼迷心竅,也無可厚非。”她據理力爭,說到緊要關頭,心一緊,頭劇烈疼痛起來,胸悶異常,難以忍受。
見她神情有異,仇於新暫時止住了話題,撩起袖袍,伸手搭在她的腕間號脈。片刻後,他皺了皺眉,從腰間摸出一個瓷瓶,掀開木塞,倒出一粒藥丸,塞進她的嘴裏。
一陣清涼的氣息入口,俞清婉不自覺地咽了咽唾沫,有什麼東西,順著喉間,咽入腹中。
頭痛的症狀減緩了些,胸臆舒展,不似方才那般揪心,她喘了一口氣。
“你沒吃藥?”耳邊的口氣嚴厲起來。
她小小聲地回答:“前日服完,這兩天,我忘了與你說。”
下一刻,手被大力攤開,一個瓷瓶塞進她手心,伴著仇於新毋庸置疑的聲音:“一日一粒,我早與你說過,萬不可忘記。”
她接過,愣愣地注視精致的雕花瓷瓶,而後望向仇於新,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隱藏的東西,“三年的時間,舊傷早已愈合,為何我還要吃藥?”
仇於新的目光,看起來很坦然,“你的舊傷雖好,身子猶虛,給你開些補藥,也是固體的法子。”頓了頓,“莫非,你懷疑我故弄玄虛?”
“不。”俞清婉搖頭,“你既費盡心思救活我,給我一張全新的容貌,斷不會害我,將心血毀於一旦。”她低首斂目,收拾桌上的飯菜,“這幾年,你待我極好,容留我棲身之處,我實在是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但你還是有顧慮。”話音方落,她的手,抖了抖,劃過碗沿小小的缺口,指間滲出血珠,“否則,你不會對你的遭遇守口如瓶。”
捂住傷口,俞清婉抬頭,眼中一閃而過的,是滿滿的悲痛和無奈:“我有苦衷,請你,不要逼我。”
原本鐵如磐石的心,幾乎快要被軟化,仇於新費力地別開臉,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雙眼睛,佯裝漫不經心地開口:“自己心裏有數就好。”
手在背後緊握成拳,眼前熟悉的麵容和心中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慢慢融合,化為日思夜想的一個人,生生磨折自己的心。
清婉,清婉……
“還有一件事。”遲疑的聲音又在身側響起。
“什麼?”他迅速收斂心思,按下心中的焦躁,轉頭問身邊看起來有些躊躇的人。
“我想,以後還是我去集市好了,這樣,可以省下一大筆家用,而且,收支有度,廚房的菜也不會爛得那麼快了。”聲音越來越低,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俞清婉能夠明顯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燒。
“我以為,你不大喜歡出門的。”仇於新凝視她不爭氣紅起來的顏麵,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莫非,是四喜送來的東西,不合你的口味。”
“不不不……”俞清婉連連搖頭,阻止他再將別人給拖下水無端猜忌,“是我自己想出去透透氣的,和四喜無關。”
“也好,出去看看,對你身體複原也大有好處。”仇於新應聲,拉過俞清婉的手,替她抹去指腹上的血珠,細細包紮。
“仇大夫,仇大夫!”
高叫聲從前門一路傳來,一個人影竄進來,彎腰扶著門板,上氣不接下氣。
“我先出去。”見有外人,俞清婉連忙縮回手,收拾了碗筷,急忙走入後院避開了去。
“什麼事?”仇於新轉過頭來,來人原是沈大戶家中的小廝沈原。
“仇大夫,你這回可得救人哪。”好不容易順過氣,沈原哭喪著臉,“麻煩你跟我過去一趟,給我家小姐一條活路才好。”
仇於新無動於衷,“我跟你家小姐毫無瓜葛,給不給她活路,與我何幹?”
“跟你關係可大了了。”沈原連拍大腿,“小姐聽劉媒婆說親不成,被你拒絕,羞辱難當,一氣之下,就要懸梁尋死,老爺使了七八個人才止住,老爺差我來找你,當麵給句話才好。”
“沈原,我的話,跟劉大嬸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仇於新移動腳步,不過不是向外而是向內,“從你家小姐的反應來看,劉大嬸應該是一五一十地轉告了原話。”
“可不是。”見仇於新要走,沈原連忙跟上,擋在他麵前,“仇大夫,你慈悲心腸,不會這麼見死不救吧?”
仇於新微微一笑,沈原頓時感覺事情有所轉機,不過立即又被他的下一句話潑了當頭一桶涼水:“我會?特別對這種動不動就尋死覓活、以為可以作為脅迫他人就範的女子,我尤其沒有興趣。”
沈原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這麼毫不掩飾的諷刺,是平日裏被街坊鄰裏讚為慈悲心腸的仇大夫說出來的話,為了證明自己確實聽錯,他試探性地再問了一遍:“仇大夫,你說什麼?”
這些年,難得有如今日這般不耐煩的心情,免不了厭煩起沈原的無理糾纏:“你家小姐要死要活,聽由她選擇,我沒有時間也沒有閑心去附和她的小把戲。”
沈原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這這這,是那個笑意滿麵的沈大夫嗎?臉色太冷,目光太冷,冷得就好像是從冰窖裏走出來的冰人,即使隔著棉衣,都能感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源源不斷地浸入體內。
嗚嗚,說實話,好想拔腿跑掉,可惜主人的命令,不得不從,做下人的,苦啊……瞧仇於新背過身不再理會他,硬著頭皮,他再次懇求:“仇大夫,此事因你而起,你總得……”
仇於新忽然轉身,不容他說完,驀地揮袖,一陣淡淡的黑霧,從袖口驟然而出,噴向猝不及防的沈原的麵頰。一瞬間,沈原住了口,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對沈原的變化沒有絲毫驚訝,仇於新彈指拂了拂衣袖,這才瞥了一眼怔愣站在原地的沈原,淡淡開口:“記住了,仇大夫出門了,你沒看見他,明白了嗎?”
沈原遲鈍地點了點頭,而後轉身,邁步離開。
仇於新見他出了門,與來時的速度相差無二,不多時就消失了身影。仇於新慢慢走到藥櫃前,攤開手,露出先前替俞清婉清理傷口的布巾,從一旁放置的藥箱中取出一枚銀針,輕輕從布巾上殘留的血漬上拭過——
碰過血漬的針麵,盡是烏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