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變數生(2 / 3)

俞清婉的牙齒又開始格格作響,不過,這次,不是因為冷。

“好。”她開口,禁不住又望了那少女一眼,聲音晦澀,外人聽來,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

少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又放下簾子。俞清婉緩步上了馬車,坐在車夫身側,馬車又開始前行,裏麵,則傳來隱隱約約的對話——

“……有人帶路了?”

“妥當了……小姐,你暖著些,可別受涼了……”

“右邊。”俞清婉閉眼,不露痕跡地抹了抹眼角,伸手一指,佯裝不經意地問車夫,“你們去靜衣閑居,準備住多久呢?”

“大概吧。”車夫點點頭,壓低了嗓音咕噥,“我看至少得一年半載……說不定,這邊風水真好,就長住著了也說不定……”

馬車緩緩停下,俞清婉下車,指著旁邊的黑漆大門道:“是這裏了。”

“謝謝你。”那小丫鬟跳下車,從荷包裏拿出一吊錢,交給俞清婉,而後轉頭,“桃兒,扶小姐下來吧。”一吊銅錢被捏得死緊,俞清婉繃緊臉,動也不動地盯著緊閉的車簾。

車簾被掀起,一名婦人,裹著貂皮鬥篷,在身旁丫鬟的小心翼翼的攙扶下,步下馬車。

鬥篷下的麵容,秀美清麗,略顯病容。

俞清婉死死地盯著那張臉,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喂,哪有你這麼看人的?”桃兒看了一眼俞清婉,有些責備。

那婦人看過來,俞清婉隻覺得胸口一陣悶痛。

“我看夫人,長得標致。”她低頭,避開目光的交會。

“多謝了,桃兒你先扶我進去罷。”那位夫人對她的讚揚,淡淡一笑,而後吩咐扶著自己的桃兒。

眼角瞥到桃兒扶著婦人離去,俞清婉重新抬起頭,見之前的小丫鬟指揮著下人從幾駕馬車上收拾東西,然後搬進宅子。

見她跟在大家身後跨進了大門,俞清婉輕輕喚道:“梅兒……”

小丫鬟回過頭來,奇怪地看她,“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察覺自己失言,俞清婉勉強笑了笑,“我聽夫人這麼叫你來著,真好聽……”

“這樣啊。”梅兒也笑了笑,“是小姐給我起的這名呢。”頓了頓,她又道,“別介意桃兒的話,她是無心的。”

“不會。”俞清婉搖搖頭,轉過臉,不讓梅兒看見她已濕潤的眼角,“我先走,不打攪你們了。”

目送她匆匆離去,梅兒正要合上大門,視線不經意地定在某一處,不禁愣了愣——

門前的最後一級台階上,一吊銅錢,靜靜地放在那裏,分文不少。

“昨夜,你似乎睡得不大安穩。”

仇於新睜開眼睛,低頭看著身前為自己打整的俞清婉,明顯感覺她的動作遲緩下來。

“是嗎?”俞清婉的手,從他身後繞過,仔細地束好腰帶,退開來,從一旁的水盆內拿起毛巾擰幹,遞給仇於新。

“反反複複不知念叨著什麼,有點奇怪就是了。”仇於新漫不經心地說著,洗了麵,將毛巾扔回盆中,隨手拿起藥箱。

“你今日要出診?”俞清婉端著水盆,跟在他身後出了房門,見他準備從後院門出去,忍不住問他。

“對。”仇於新點了點頭,又回頭看她一眼,“鋪子今日就不要開了。”

俞清婉剛巧將水潑出去,聽他如此說,拎著水盆,有些不解,“為什麼?”

仇於新沒說話,隻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就在被他盯得有些心虛的時候,毫無預兆地,他忽然探指觸摸她眼眶的黑暈,微微笑了笑,“這般憔悴的模樣,精神不濟,打開門做生意,病人都會被你嚇跑的。”

“怎會?”她先是因他的動作怔愣了一下,而後又被他調侃的語氣影響,唇邊不自覺地泛起了笑意,“真若看見了,被非議的,也隻會是你的醫術罷了。”

仇於新大笑起來,張開五指,手慢慢滑到她的臉頰,輕輕地捧著,“清婉,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也懂得與我逗樂了?”

溫熱的手心,帶著嗬護的憐惜,熨燙了臉蛋。如此輕鬆自在的調笑,不經意的貼心舉止,她幾乎要產生錯覺,以為她和他,真的是一對恩愛夫妻了……

“快去吧。”拉回自己飄遊的心緒,她拽下他的手,放下水盆,走了幾步,為他打開院門。

“我走了。”經過她身邊,仇於新忽然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了她一下,“清婉,對自己好些。”

她趴在他的胸口,聆聽他的心跳,那麼一瞬間,居然有想哭的衝動。深吸了一口氣,她柔聲開口:“有你在,我怎會不好?”

他是她的再造恩人,若沒有他,世間,恐怕早已沒有了她這一個人。

這三年來,一切都好——除了心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恐懼和不安。

良久,仇於新才放開她離去。

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轉身準備進門。

“仇夫人——”

俞清婉回身一看,見戚叔拎著昨日她棄於菜市的籃子,走了過來。

“麻煩了。”她接過菜籃,想著自己那時的失態,不免對好心的戚叔抱歉起來。

“仇大夫出診去了啊?”

“嗯。”聽戚叔如此問,料想方才他們的舉止全被他看在眼裏,她的臉微微紅了紅,忙不迭地轉移話題,“戚叔你是要抓藥嗎?”

“這倒不。”戚叔搖了搖頭,“仇大夫出診,可是去靜衣閑居?”

俞清婉愣住,下意識地開口:“他去哪裏做什麼?”

“仇夫人不知道嗎?”戚叔見她表情疑惑,似乎毫不知情,“昨日來了戶高姓人家,住進了靜衣閑居。才搬進去呢,就差人四處打聽有名的大夫。這四鄰街坊,風吹草動的,誰不知道?加上劉媒婆那張捂不住的嘴,結果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俞清婉屏住呼吸,沉聲問他。

“說這高家夫人哪,跟中了邪一般,嫁入夫家三年,懷了三胎,就三次小產。如今是第四胎,聽從了道士的話,看重靜衣閑居的風水好,想要寄居在此,安心養胎。其實,我看哪,這內調外補也少不得,要真風水好就穩坐泰山,還費盡心思找什麼大夫……”

熏香的房內,暖意襲人。細長的紅色絲線,從攏緊的幔帳後頭,延伸過來,拽在端坐在桌前的仇於新的手中。

“夫人有喜三月,但脈象紊亂,表寒裏熱,虛實不衡。”片刻之後,仇於新收起絲線,瞥了一眼幔帳後側臥的人影,“高夫人,你這段時日可常常焦慮善愁?”

幔帳後,傳來長長的歎息,隨後,是柔柔的女聲:“仇大夫果然名不虛傳,診斷高明。我這病根,倒也叫你看出來了。”

仇於新欠了欠身,“夫人若是不介意,可否當麵一見,望聞問切,房內對症下藥。”

“不妨事。桃兒、梅兒,扶我出來吧。”

近旁的兩個丫鬟掀起了幔帳,一名纖纖美婦在她們的攙扶下坐起,套了繡鞋下得床來,慢慢挪到仇於新的對麵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