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細雨鳴春結同心(3 / 3)

偷偷地撩起一方簾布,向車窗外望去,細雪紛飛,探出手去,一片雪花融化於掌心的溫熱,微有涼意。

不同於京師的北國風光,江南的冬季,要溫和得多。

獨自欣賞外間風景正好,忽然感覺顛簸的車身停下,車門前的擋布被突兀掀開一角,嚇她一跳,反射性地縮回手,背在身後。

“我們到了。”門前,出現了穆冬時的臉,如此對她說。

她點頭,半彎了腰邁出門來,下了車,這才發現,他們站定在一座看上去很陳舊的宅院前。

穆冬時解下披肩抖了抖,上麵的雪片紛紛滑落,他拾步上前,熟門熟路地拉住門前的銅環,重重地扣了幾下。

片刻之後,大門緩緩地打開,開門的少女見了穆冬時,驚喜地叫起來:“穆爺!”

“洛兒。”

穆冬時將臂彎的披風遞過去,被喚洛兒的少女立即接過,趕忙讓道:“穆爺您這回來住多少時日?我可得趕緊與蘭姐姐說去,要是她知道您來了,可歡喜得緊呢……”喋喋的話在看到穆冬時身後沉默的慕容倩影之後消聲,“這位姑娘是——”

穆冬時本已跨過門檻,聽洛兒如此問,他轉身瞧慕容倩影還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外,對洛兒說:“慕容倩影,我帶她過來,與芝蘭姑娘做伴。”頓了頓,又道,“這是洛兒,長你兩歲,你便叫洛姐姐罷了。”

慕容倩影立即對洛兒福身,低聲開口:“洛姐姐,倩影有禮了。”

“莫要多禮。”見慕容倩影行禮,洛兒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姑娘是穆爺帶來的人,我該叫小姐才是。”

小姐?慕容倩影低垂眼簾,掃了穆冬時一眼,他沉默,竟然沒有解釋,隻是對洛兒點了點頭,吩咐道:“我要小住幾日,你去收拾廂房,我先去看看芝蘭。”

洛兒點點頭,出門朝馬車過去,招呼車夫將行李搬入府。

“你隨我來。”由洛兒打點一切,穆冬時對慕容倩影頷首,而後轉身朝前走去。

慕容倩影規矩地跟在他身後,保持一段距離,瞧他入了門,拐過花門,朝後院去,步入回廊,走到盡頭,終於停下,立在一間房門前。

她跟過去,見房門居然上了銅鎖,似乎內中有不足為外人道出的玄機。正在好奇,穆冬時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她還未及明白,隻聽見咯嗒一聲,房門已被他推開。

“進去看看。”隨即,他推後一步,讓出路,示意她。

雖是納悶,她仍依言移動步子跨入房門,觸目所及,差點叫她失聲叫出聲來。

偌大的麵積,整齊的羅列,各種樂器被收藏其中,正中的高櫃上,密密麻麻的籍本,她走過去,隨手抽出一本,竟是獻少於聞的《幽蘭唱》琵琶曲譜。驚詫之餘,她再湊近了些,手指滑過高櫃上的數十本,竟都是名樂曲譜。

“你——”她轉頭看他,不好問,目光中卻有太多的疑惑。

“不,我不好樂。”穆冬時搖頭,目睹她眼中的驚喜逐漸變為失望。

“那,為什麼——”她指身後壯觀的成排籍本,委實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一個不好樂的人熱衷收集這麼多的絕世藏本。

“這一點,你不需要知曉。”

冷冰冰的語調,瞬間撲滅了她滿腔的熱情,於是噤聲,低眉順眼躬身而立,不再多發一言。

“這些籍本,你可以閱看。”

下一刻,她驚訝地抬起頭,盯著穆冬時,屏住呼吸,“這些,我都可以看?”

“當然。”穆冬時已走近她身前,“不僅要看,而且要學,要會彈;不僅要彈,還要彈出神韻。”見她一副不解的模樣,他探手,拉過她,放柔了聲音,“你喜歡彈唱嗎?”

慕容倩影愣愣地望著他牽著自己的手,不期然地,心口兒開始怦怦地跳,悄悄捏緊了手,背在身後,囁嚅地對他說道:“喜歡。”

“那就好。”穆冬時笑了,帶她繞到房間內的一處,指著自半空懸垂下的黃色幔帳,低頭問她:“知道那後麵是什麼嗎?”

慕容倩影望著他,茫然地搖了搖頭。

穆冬時不著聲,忽然張手,揭下幔帳,給她顯露內中的秘密。

慕容倩影張大了嘴,什麼堵在喉間,不能成言。

“你認得出嗎?”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穆冬時淡淡地開口,鬆手,任呆掉了的她站在原地,自己趨步上前,直接取了掛在牆麵的一把白玉琵琶,回身塞給她,“你那斷了弦的琵琶,舍棄了吧,這一把,今後屬於你了。”

手中的琵琶身質地細膩,潤涼光滑,琢磨得瑩潤光潔,明眼人即可看出乃是罕見的整塊白玉製成,中間卻雜了一脈紫顏色,轉動間光芒流轉,深深淺淺變化莫測。連琵琶弦,都是極細韌的金線製成。

再怎麼遲鈍,也能揣測這把琵琶價值不菲。

不僅是它,占了一室的其他樂器,想來也不是普通之物吧?

“給我?”慕容倩影下意識地撥弄弦線,珠玉落盤,飽滿圓潤,音色純淨,音質極佳。

“贈予你手,相得益彰。”即使對樂律不甚了解,倒也聽出來,她撥弦的指法嫻熟,當是自小便學得。穆冬時低頭望她勝過手中白玉之色的青蔥手,似漫不經心,“姑且選首曲子,試它一試。”

聽他言下之意,應是要試探她樂藝如何,慕容倩影選了近旁的八角凳坐下,直立琵琶,靠近左胸,頷首,手指輕撥金弦,低聲跟唱:“蠶市繁華,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遊賞,輕裘俊、靚妝豔冶。當春畫,摸石江邊,浣花溪畔景如畫……”

溫婉圓潤的嗓音,可比天籟,恰似細雨潤物無聲,多般舒暢。

“真好聽。”

低低的女子笑聲,萬不是出自穆冬時之口,慕容倩影抬眼望去,隻見洛兒攙扶著一名女子,站在門邊。

“這《一寸金》的詞,倒叫你唱出神韻來了。”女子點頭,入了房來,款款走近他們,凝視慕容倩影片刻,“這位姑娘好生標致,曲兒又唱得好,再過一兩年,怕要佳人傾國了。”

慕容倩影沒有說話,隻是瞥了穆冬時一眼。

“芝蘭,你身子可好了些?”穆冬時拂了拂衣袖,替慕容倩影引見,“她是這別院主人,今後你與她相伴,些許東西,當要多向她討教。”

慕容倩影放下琵琶,微微欠身,開口:“蘭姐姐,倩影叨擾了。”

“這小姑娘,倒生得幾分精明。”芝蘭笑起來,扶起慕容倩影,拍拍她的手,“莫要如此見外,我也隻能算得半個主人,都是寄居,就別要了這等禮數吧。”言罷,她轉而向穆冬時詢問,“那我這就帶了她去瞧瞧住處,你沐浴之後小憩一會兒,晚膳的時候,我差洛兒過來喚你。”

“也好。”穆冬時應聲,看了慕容倩影一眼,想了想,又道,“煩你多費心了。”

“聽你這句話,倒是在提醒不怎麼放心我似的。”芝蘭挑眉,笑意更深,一邊拉著慕容倩影朝門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開口,“這麼個玉人兒,放心,我會好好照顧。”

布置得雅致的房間,窗外一片竹林,看得見遠處的水麵。

“日後這兒便是你的家。”芝蘭領著慕容倩影進屋,與她坐下,見她神色間喜歡得很,淡淡笑了笑,“日常起居,有什麼不順心的,你隻管跟洛兒和我提起,這宅子,間或雇了的老婆子打掃,也隻有我們三人而已。”頓了頓,“穆公子他既然許你入了藏庫,從明日起,你便去熟記那些曲譜,除此之外,一些必修功課,我會一一安排。”

“什麼功課?”慕容倩影有些茫然,她收回視線,目光中盡是不解。

她一無所知的表情,令芝蘭也不由得一愣,須臾,試探性地開口:“穆公子他,沒有與你說起嗎?”

慕容倩影更是疑惑,拚命回想,記起他當初說過的一句話:“他隻對我說,他需要我幫他完成一件事。”

“你答應他了,對嗎?”芝蘭望著她,如此問。

“我是答應了沒錯。”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慕容倩影終於忍不住,要向芝蘭問一個解惑的答案,“蘭姐姐,穆冬時他究竟是什麼人?他帶我來此,又為了什麼?”

“你竟不曾問他。”芝蘭的口氣淡淡的,聽上去,似乎無所謂,又仿佛在責備她如此輕信他人,“你也叫他穆冬時,在江南,這麼顯赫的姓氏,如要揣測,當數南京穆王府。”

“穆王府?”慕容倩影喃喃自語,聽這名字,好生耳熟,冥思苦想一陣,腦中靈光一現,失態地伸手指著芝蘭,不自覺地叫了出來,“啊,你是說——”

“沒錯。”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反應,芝蘭抬手,壓下她的手指,“正是掌控江南數十萬精銳之師的穆王府。穆王爺的第二子,名喚穆冬時。”

大腦一片空白,慕容倩影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艱難起來。本來隻有一個疑問,問到最後,化為無數,都是解不開的謎團。

“那他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既出生王侯之家,還有什麼事不能做到,還需找她這個落敗之家的商賈之女來替他完成?

“慢慢你便會知道。”芝蘭搖頭,“現在,還不是問的時候。”

“我不懂。”她盯著芝蘭,想從她哪裏探出一二。

“我也不懂。”見她茫然不解,芝蘭歎了一口氣,目光慢慢落到那把白玉琵琶之上,“他費了不少周折,才輾轉取得這件珍貴樂器。”

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將話題轉到了琵琶上,慕容倩影正在納悶,突然又聽她說道——

“而他卻將它輕而易舉地轉送給了你。倩影,他選中了你。”

第二章 眉嫵·惜芳菲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春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水袖流雲,輕歌曼舞,輕盈起舞的舞姬姿態曼妙,欲遮還掩之中,美色如花,顧盼生輝,令在座的賓客如癡如醉,流連忘返。

美酒在手,佳肴入口,醉臥香榻,摘牌點曲,賞舞品歌……

這便是樓外樓,名動江南的樂坊,不過在兩年前興起,短短時日,卻迅速獨占了江南風月之色鼇頭。

眾人趨之若鶩,王侯富賈心甘情願一擲千金,不僅因為內中的樂師和歌姬皆是百裏挑一的可獨當一麵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樓外樓中,有位風情萬種的執事,但凡幸而見過她的人,一致稱道乃是世上難得的嫵媚佳人,人美,音美,樂藝更是令人沉迷難以自拔。

而且,還有一個非常婀娜動聽的名字。

名喚,慕容倩影。

樓外樓,風雨閣,且花且香,五彩輕紗曼繞,獨攬一方天地,如夢如幻。

“蒙公子,你說,這是西域胡笛,嗯?”

輕紗後,媚人如骨的嗓音,似嗔似嬌。

一紗之隔,半臥的曼妙身姿若隱若現,似近還遠的距離,令人遐想無限。

立在紗外的蒙公子氣息有些不穩,微紅了臉,“此笛曾是西夏王妃珍愛之物,據說陪葬入土,家父出資萬金才購為己物。”頓了頓,加強了語氣,刻意後麵的一句話,“世間,僅此一支。”

“是嗎?”半合的鳳目張開了來,眉眼如畫,風情無限,“韓心。”

“是,執事。”韓心會意,撩開輕紗步出來。薄紗半掀之際,微露內中伊人芙蓉麵。

蒙公子的眼瞳不自覺地猛縮了一下,額際滲出了密密的汗水。

——隻見一斑,足以驚為天人。

“蒙公子?”

聽人喚自己的名字,失神的蒙公子方回過神來,但見韓心已走近身前,自己卻拿著胡笛兀自怔愣,著實失禮,忙將胡笛交由韓心帶進去。

“果然是支好笛。”纖手撫過笛身,鑲嵌其上的七彩寶石熠熠生輝,世間難得一見。豔紅的唇角向上彎成優美的弧度,低低的笑,好生妖嬈傾耳,“如此,多謝了。”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受寵若驚,有些飄飄然,那位蒙公子情不自禁地小小上前一步,說了句很俗氣的話,“隻要,慕容執事喜歡。”

即有女婢攔住,原是自己太忘情,已然接近了前方的紅紗。

惶惶然地退下來,好生懊惱,怕如此行徑引得佳人誤會,以為自己是孟浪輕浮之人。

“我自然喜歡。”緩下來的語氣嬌柔慵懶,頓了頓,“隻是,令尊若是知曉你私拿了他的藏品,怪罪下來,蒙公子,你豈不是會吃了苦頭?”

蒙公子愣住,表情瞬間僵硬下來,訥訥地開口:“執事你——”

“千萬不要誤會,我絕無意窺試。”如絲媚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語氣調侃,“隻是聽客人們說,令尊家產萬貫,卻斤斤計較,就是一文錢——啊,蒙公子,失言了。”

年輕的臉憋得通紅,雙手緊握成拳,粗聲粗氣地開口:“這支笛,我贈予執事,便是執事的了。回去我爹要問起,鐵口說不知,他又能拿我怎樣?”

話音剛落,眼前紅紗忽然被拂開,傾國麗顏,凝脂雪肌,令他不由得呼吸一窒。

半邊鬆散發髻,金色發簪搖搖欲墜;大紅裙衫華麗逼人,圓潤雙肩敞露;細長的綢布吊穗,飾於裙幅周邊,蓮步輕移,便是蕩漾無數。但見她仰起了粉臉,輕啟唇齒,如水翦翦秋瞳,足以溺斃自己的神誌,“豈不是委屈了你?”

“不,一點都不……”香氣入鼻,心旌蕩漾,忍不住探出了手,癡妄碰觸眼前的溫香軟玉。

——一顧傾人國,但求佳期,魂銷無數。

造次的舉動被止住,還來不及反應,柔荑撫上自己的麵龐,柔滑地留下溫柔無限的痕跡。

腦中轟然一片,癡癡幻想就此天地合,停不了這一刻的溫柔。

“蒙公子,你的好意,我記得了。”比手還要柔滑的語調,沁人軟儂的語氣,見麵前的男人已是沉浸溫柔陶醉地回不了神,慕容倩影微微一笑,收手,拂袖,寬大的裙擺搖曳,紅紗再度垂落,模糊了婀娜身影,斷絕了紗外人的癡望。

隻是一顰一笑,百尺鋼,頃化繞指柔。

銅匙插入鎖眼,房門應聲而開,放眼望去,一室琳琅滿目,較之四年前,又豐厚了若幹。

“倩影說這間房太小,準備將廂房打通建庫房來裝。”環視被堆得滿滿當當的房間,芝蘭對沉默著的穆冬時開口,頓了頓,又道,“樓外樓,被她經營得很好。”

“我知道。”穆冬時邁步走了進去,見內中陳列因為物件的增多而略顯不規整,需側了身子小心翼翼才不至於觸到周邊,他皺了皺眉,開口淡淡說了三個字:“亂了些。”

“我看倒是亂些好。”芝蘭跟在他身後,拾起被隨意丟在地上的一雙鼓槌,眨了眨眼,唇邊抿著一絲笑意,“即便是偷兒入室,也道是不入眼的東西,才這麼沒個擺設。”

“芝蘭……”

“穆公子,別多心,我隻是隨意說說,沒當什麼真。”打斷他,芝蘭順勢轉移了話題開去,“倒是誰能想到,這偏僻宅落中的珍奇樂器,足以買下整座杭州?”

聽了她調侃的話,穆冬時抿緊了唇,“我收集這些樂器,不是拿來變賣的。”

“倩影收集這些東西,也不見得是喜歡。”芝蘭將鼓槌輕輕放下,凝視穆冬時的背影,歎了一口氣,“費盡心思收羅又束之高閣不見天日,有誰知道?值得嗎?”

“芝蘭,你在教訓我?”反問,聲音沉了下去。

沒有惶恐,沒有不安,芝蘭的表情未變,“我隻是在問你,因為我猜不透。”

“那就不要猜了!”緊繃繃的語調,顯然不喜歡她再追問下去,望著正前方集架上堆放的樂本,穆冬時拂袖,“你先出去。”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慢慢遠去,穆冬時在舉步維艱的有限空間中再向前了幾步,伸手,想從上架抽出一本來,誰知隨意一動,力道或大了些,連帶著若幹樂本也齊齊掉落下來。

下意識地,他眯了眼,抬起另一隻手去擋,劈裏啪啦聲不斷,砸在頭頂和手臂,腳下動了動,又踢到了其他什麼東西,頃刻間,他重心不穩地朝一旁倒去,忙抓了近旁的支撐,暫緩停住。緩了一口氣,正準備站好,不想“啪嗒”一聲,穩住自己身形的力道忽然消失,好生疑惑地望過去,見自己手中,抓著半支翡翠簫。

撲倒在一堆樂器上,高低不同的樂聲此起彼伏,他低咒一聲,撩起衣袍,正要起身,冷不防,又是一本樂本掉下來,落在麵前,砸起揚灰塵,竄入鼻中。掩袖,半蒙了臉,拾起來略略一翻,見裁邊都已卷了起來,是被翻閱了不下數遍留下的痕跡。

眼神些微有了變化,他忍不住沉思起來,暫時忘記此時倒在地上不太好看的姿勢。

藏青布轎停住,轎簾被揭開,一雙手扶住傾斜的轎杆,婀娜身姿包裹在雪白鬥篷嫋嫋而出,徑直走到僻靜宅院前,揚手,揮了揮,“明日一早,再來接我。”

拉住門上的銅環,輕輕扣了三下,竟有斑駁的銅漆掉落。

微蹙眉,改日果真得好好修整,免得老宅子年老失修,哪日當真轟塌了下來,少了這地方,有些事,還真不好辦。

一麵想,一麵等,直到聽見內中一溜小跑的碎步,伴隨著清脆的問聲:“誰呀?”

揭開鬥篷的頭蓋,露出如雲秀發,華貴的妝容下,是恬淡的笑容,“洛姐姐,是我。”

便聞得那腳步聲加快了些,下一刻,大門應聲而開,露出笑得好甜的洛兒,“小姐,快些進來。”

“這麼久,是不是存心不讓我進門?”捏了捏洛兒的鼻子,慕容倩影瞪她,邊走邊解下鬥篷。

“小姐,我哪敢?你能來,我歡喜還來不及呢。”落下門閂,洛兒吐吐舌頭,跟在慕容倩影身後,好是乖巧地接過她的鬥篷,“隻是——”

本想說說原委,不想慕容倩影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裏,她隻是急急加快了腳步,忙裏偷閑地給了洛兒一句話:“你先把東西擱著吧,我去去就來。”

“好——吧。”跟不上慕容倩影,看她越走越遠的背影,知曉她要去何處,洛兒也就不再跟從。站在原地,她聳聳肩,莫可奈何地嘀咕:“這麼急,我還想告訴你穆爺過來了呢……”

今日好生奇怪,房門居然沒有落鎖,不知是蘭姐姐大意還是洛姐姐馬虎,待會兒,可得好好提醒一番才行。

推開虛掩的門,慕容倩影打燃火石點了燭台,掌燈移步找到方寸之地,解下腰間係著的錦袋,打開來,取出方才不久才收為囊中之物的西域胡笛。

漂亮的丹鳳眼眯縫著,搖曳的燭火中,笛身上的七彩寶石流光異彩,證明了本身的價值。

“若你不是世間難得,我定不會要。”她開口,把玩笛身,全然沒有顧及一旦失手落地會造成的損壞,“隻是,不知合不合他的意?”

“我不喜歡。”

憑空響起的聲音,嚇了毫無防備的慕容倩影一跳,手一抖,那隻據說萬金購得的胡笛墜地,笛身即刻摔出斑駁的裂紋。

“誰?”慕容倩影拿起燭台,轉過臉去,盯著前方的蒙蒙黑影,低叫道。

“不過數月未見,就這麼善忘?”朦朧的燭火照耀出一片狼藉,以及,一名倒在狼藉之上更加狼狽的男子,“我聽說,樓外樓的執事,可是八麵玲瓏的呢。”

“樓主!”慕容倩影掩口叫起來,著急地想要過去將他扶起來。誰知心太慌,加之步子太急,忘了自己此刻還身著花彩長紗裙,並且是身處橫七豎八的環境之中,所以,理所當然地,一個趔趄,正巧倒在穆冬時的腳邊。見掉在地上的燭台險險地滾滾過去要燎著一地的樂本,她顧不得出醜樣子,鼓起腮幫,一口氣吹滅,這才鬆了一口氣。

頃刻,一室黑暗。

“都說紅袖添香夜讀書,倩影,我們現在這樣,算是什麼處境?”果真女大十八變,當年,見她豆蔻模樣,料到年長必是美人胚子,但沒想到,驚鴻一瞥,那一身豔麗紅紗之下,豈能單以美來形容?

看來,他忽略了一點:樓外樓能聲名大噪,除了她的運營手腕和樂技舞藝之外,她的風情綽綽、嫵媚妖嬈,更是男子願意飛蛾撲火的主因。

聽他如此說,慕容倩影的臉微微紅了紅,也慶幸是在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尷尬。

她是喜歡他來的,喜歡他看自己不斷添置的樂器,隱隱的,為他的讚許開心。隻是,這一次,太突然,令她還來不及換下這身裝束,已被他在暗中盡收眼底。

悄悄拉了拉了衣領,攏到脖頸處,她摸索著站起來,彎腰探手觸到穆冬時的臂彎,低言道:“算是倩影駑鈍,怠慢了樓主。”

“此番來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