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歸是要死的:
母親的疼痛還在繼續,左胳膊也越來越腫脹。請來會診的主任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診斷,更沒有對症的治療方案,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就走了。
“我不怕死,人終歸是要死的,我隻是希望別再讓我受這麼多苦。”之前的檢查表明,癌細胞已經大麵積侵入骨骼,母親已經沒有辦法直立,她不得不屈服於深入骨髓的疼痛,左側身體的腫脹或者左側胸膜的粘連致使整個身體左傾,從而失去平衡。二十多年前,我目睹過這樣的場麵,隻是那時的父親從來沒有向我們傾訴過他的疼痛,他甚至拒絕使用任何麻醉藥品,因為他擔心這會損害他的神經係統。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必須具有敏銳的頭腦和靈活的手指,對病患身上表現出的危險做出及時和準確的判斷。我越來越多地想起父親,他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他最後的日子,我沒見過他因為疼痛皺眉、呻吟、歎息、抱怨、暴躁,如今我回憶起他,總是他樂嗬嗬的樣子,雖然消瘦使他的笑容有些可怖:眼窩深陷、雙頰空洞而又幹癟。
小月完全是一個孩子:正在掃地的她會被電視劇吸引住,手裏拿著掃帚卻全情投入到主人公的喜怒哀樂裏;派她去市場買點炒菜需要的配料,她能因為看到路上的某個突發狀況而忘記自己的任務。可她與母親的相處很融洽,母親的房間裏不時會傳出她的歌聲或讀書的聲音。母親在身體不那麼難受的時候,會教她唱一些二三十年代的歌,或者讓她讀一些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文字,偶爾,母親還會跟她談談她的家庭,告訴她一些做人的道理。
小月的出現,比正在讀的兩本書對我有更實際的幫助。
2012年4月6日;
你會害怕嗎?
記不得是哪本書裏說過:“黃昏時人最脆弱也最易感。”每天晚飯後,服下當天最後一次止痛藥之前的那段時間,是母親情緒最差的時候,因為上一次的藥效已經揮發殆盡,而下一次的藥效還沒開始發揮作用。
在《新聞聯播》開始之前,母親再一次回顧了自己的病程,從她年輕時患過的支氣管炎,到每年例行體檢因X光胸片的盲區導致沒能及時發現病灶,再到確診後每一次治療方案的錯誤。所有的一切隻是為了表明她永不踏進醫院的決心,她要在這個她親手建立起來的家裏等待死亡的來臨。母親對於醫院可能給她的幫助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隻想在她自己的家裏度過剩下的每一分鍾。“你會害怕嗎?”她看著我,在拉著密不透光的窗簾的臥室裏,在柔和的燈光下,她的臉龐被一層迷蒙光暈籠罩著。“我這個年齡也算是老人了,家裏有老人過世算是喜喪。”她自語道。
我沉默地旁觀著她病入膏肓後的痛苦、麵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不舍,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