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往事如煙(3 / 3)

那個用軟軟的糯糯的童音叮囑他“一定要輕輕地叫哦”的女孩子去哪裏了呢?

那個曾經隻會用寵溺的目光溫柔的嗓音包容她的男子又到哪裏去了呢?

這一刻,誰又拉回了以往的時光,空氣中突然增添了溫情脈脈?

“王,你還在懷念那個低賤的身份嗎?”青蓮刻薄的聲音尖銳地撕裂了空氣中的溫柔。

君尚的表情陰晴不定,一雙眼睛高深莫測地盯著青蓮。半晌,才冷冷地開口:“低賤?我記得有人曾經告訴我,那是——獨一無二呢!”

“你不會把童言當真吧?”青蓮的笑容充滿了譏諷,“你不會把那句話記到今天吧?”

君尚突然滿臉通紅,他狼狽地避開視線,嘴裏含糊地咕噥了一句。

青蓮放聲大笑:“王,我真的不勝榮幸呢!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真的以為我們的誓言會兌現?”她仿佛覺得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一般,直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甚至連淚水都笑得沁了出來。

君尚始而羞愧,繼而憤怒,最後恢複了冷漠和高傲:“本王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不過你笑起來的姿態卻非常波濤洶湧呢!本王倒真的想不到,以你瘦弱的身材,居然也能出現那麼可觀的勝景!”他寡情的薄唇吐出鋒利的毒箭,青蓮的臉色慢慢地白了。那樣的白色刺痛了君尚,他的臉色也跟著蒼白了起來。

“青蓮,我……”

“王,你開心就好。我本來就隻是你的工具而已!”她一字一頓莫不堅冷如鐵石。眼波成冰,肅殺刺骨,“殺人也好,承歡也罷!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君尚握緊了拳頭,青蓮的話摧殘了自己,也重重地刺傷了他。現在終於明白,兩敗俱傷的含義。

“最可怕的敵人並不在於戰術,而在於死誌。一旦你的敵人把自己看成了死人,這場戰爭就會變得極其殘酷也極其慘烈,不是玉石俱焚,就是兩敗俱傷。而克敵之法,就在於製伏自己!當你能夠成功地控製自己的恐懼、膽怯,你才能變得無比強大。因為隻要你一出現,那種不畏生死的氣勢就能夠振奮你的軍隊,震懾你的對手!氣勢的高下,就決定了勝負!”

仲夏的夜空澄淨而悠遠,滿天星鬥閃爍著光芒,像無數銀珠,密密麻麻鑲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他崇敬地仰視身旁的老人,那老人須發皆白,然而濃眉怒目,顧盼自雄。當他的眼睛直視自己時,仿佛有極亮的光芒凝聚成一線,足以穿透自己的心靈深處,使自己根本無處藏匿。此刻,老人的眼睛卻並不注視著他,老人遙望星空,神情竟有些許惆悵:“戰爭,戰爭!一將功成萬骨枯,真的值得嗎?到底這戰的目的何在?若當真為了天下百姓,百姓何嚐願意生活在戰火之中?”說到後來,聲音幾近苦澀。他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爺爺,你怎麼還不睡?”嬌軟的小女兒聲音,令他的臉容一下子明朗起來,他轉身,利落地抱起了小女孩,在她的粉頰上用力親了親:“青青,你怎麼跑出來了?為什麼不睡覺?”

“爺爺不睡,青青也睡不著。”小女孩嘟起嘴唇,宛如兩粒飽滿的櫻桃,“爺爺不睡,君尚哥哥也不能睡覺了。”

“哈哈!”老人笑了,“原來青青不是牽掛爺爺,而是牽掛你的君尚哥哥了。”

“青青都很牽掛!”小女孩認真地說道,“青青希望爺爺和君尚哥哥都睡得好。”

“睡得好?”老人目露迷惘之色,忽然喃喃低吟,“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他說到後來,竟然有些哽咽。

“爺爺!”小女孩緊緊地摟住了老人的脖子,“爺爺莫怕,還有我呢!我會代替爹娘永遠陪伴在爺爺身邊的。”

老人悚然,八歲的女娃子,居然能夠看穿他的心事。他凝視著孩子如夜空般澄淨的眼波,曾經無比自豪的一生:保家衛國,忠心無二,甚至自己的兒子都戰死沙場。對這一切,他從來隻覺得理所當然,此刻忽然有了懷疑:他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碌?他的無私會不會是一種深刻的自私——對親人的自私?

“青青……”

“爺爺說的兩敗俱傷,青青不喜歡。但是,如果非要這樣,青青會代替爺爺!”那聲音清清泠泠,幹幹淨淨,分明應是江南煙雨的水波瀲灩,卻硬是在兩個男人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時四下裏悄然無聲,寂靜得令人發怵。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瞧這個,又瞅瞅那個,忽然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爺爺,青青好困……”餘音未了,她小小的腦袋已經擱在老人懷裏,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均勻的鼻息聲。

老人默默地看著孫女那恬靜的睡顏,好長時間,才慢慢地抬眼注視著他身旁的年輕男子:“將來……不,也許更短!”他神色端穆,目光如電,仿佛要穿透君尚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直達他的心,“無論你站在什麼立場,請你一定好好地待她!”

仿佛隻是閑話家常,但是,兩人卻都心知肚明!君尚的來曆,老人是懷疑的,但是,他依然容納了他,教導了他。若然他日,兩人各為其主,那麼,這份朋友之誼、師徒之情,回報的方式就是照顧好他懷裏的女娃子!

君尚神色不變,目色淡定:“我記住了。”

照顧好她麼?

可是他卻更想——毀了她呢!毀去那張冷漠的逆來順受的臉,回到從前,回到那麼鮮活、那麼無憂無慮的時代!君尚握緊手掌,寬大廣袖遮住白皙的手腕,血脈仿佛逆轉,思緒紊亂,雙目如熾。

棉被忽如一張大網,裹住了青蓮潔白的身體,君尚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瞪著青蓮:“君尚,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工具!如果你是匕首,那麼,也隻能刺入一個人的心窩!”他扒開衣服,用手指著自己的胸膛,“就是這裏!”

他奮袂轉身,一腳踹開房門,失控的表情忽然凝固:“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