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二重門·深宮謀算(1 / 3)

至盛三十二年七月初五,戰事捷報頻傳,升明王朝部軍北定倉遼國,南平重朔叛亂,元帝歡顏,傳旨召文武百官於上林皇苑開宴。

禦宴之上的座次,元帝左右分為齊皇後與雲貴妃,大皇子葉問蒼與八皇子葉肖睿又分別坐於齊皇後與雲貴妃身側。

群臣心知肚明,這兩位皇子,一為嫡親正宗,一為主上寵愛,未來的聖上,必由二者出其一。

葉逢瑞坐於右側的紗帳之後,斂目垂首,不若其他姐妹低言細語。

“聽聞今日父皇會賞賜有功戰將,母妃說,父皇是有心——”軟儂又帶點含羞的聲音飄過來,“不知道會是誰呢。”

耳邊是其他姐妹嬉笑的附和。

葉逢瑞偏過頭去,飄飄紗帳之外,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蔥鬱。

上林皇苑本是升明王朝皇家狩獵場,不知從何時開始荒廢,隻用來做些華而不實的禦宴而用。

她輕嗤一聲。

“好!”

帳外傳來喝彩聲,她聽得很清楚,那是父皇的激讚。

很難得呢——她不由得偷偷撩了一點紗起來。即便知道這絕對是有失身份的做法,依稀見得有人跪在禦座之下。

武將之首的韓忠清自位上而起,趨前參拜,低垂的麵容上,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宮人已將一片薄薄的樹葉遞給元帝。

“韓卿家請起。”元帝撫掌,先是喚起韓忠清,接著舉起那枚樹葉,望著其上小小的刺透痕跡,“果然虎父無犬子,百步穿楊,箭術了得。”他望定跪著的人,“朕記得,你叫韓碩齊,是寧王在賢殿書院的陪讀。”

“正是呢。”韓碩齊還沒有說話,葉肖睿已輕輕答話,“全蒙父皇垂愛,兒臣左右一文一武,皆是上上之人。”

雲貴妃的唇畔牽動一抹笑紋。

齊皇後麵色一頓,隨即恢複端莊的笑意,“百步穿楊的本事的確眼見為實,但文淵閣大學士都還在呢,八皇子當著他的麵,說文有上上之人,怕是言過其實了。”

“皇後娘娘,浪逐江水,一浪高過一浪。”葉肖睿笑言,微微偏頭,越過身側的三人,視線定格在某處,“大皇兄,彭夫子是這樣教的吧?”

葉問蒼微微一笑,眼神很明淨,並未直接回答葉肖睿的話,倒是對元帝開口了:“父皇,八皇弟說得極有見地,兒臣這當皇兄的,也不得不佩服。”他悄悄按下齊皇後宮袖下氣得發抖的手,“那位康運通,兒臣在賢殿書院見過,倒是非常有才氣,八皇弟會如此讚揚他,不是沒有道理。”

元帝頷首,笑得相當愉快,“康卿家,你沒聽到朕的兩個皇兒都對你家公子讚譽有加嗎?”

文淵閣大學士康文方出列謝禮。

元帝掃了齊皇後一眼,不輕不重地以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低語:“枉皇後連這點都不知道,也不怕折煞顏麵。”

齊皇後的臉色相當難看,抿唇不發一語。

“四海升平,難得今日又如此開懷。”元帝朗聲,“韓碩齊、康運通聽封。”

本是安靜站在父親身後的康運通莫名被點,隻得與韓碩齊一道跪聽封旨。

元帝捋須,略略思索,“朕封韓碩齊為衛將軍,從大將軍韓忠清掌右神武軍;康運通為書學博士,從文淵閣大學士掌書學。”

此言一出,比比震驚。這兩位少年尚不及弱冠之齡,就被委以重任,若不是太過兒戲,若不是皇帝酒醉,那麼——

眾人心有戚戚焉地有了答案:那是八皇子葉肖睿身邊的人呢。

雲貴妃微微笑著,提醒兩位還沒有回過神來的少年,“還不謝恩。”

在他人看不見的角度,她天生美麗又後天保養得宜的右手,正輕輕拍著葉肖睿的腕部。

盛宴繼續進行

葉逢瑞佯裝無事地收回視線,紗帳外走進一人,她抬頭,原是叢容。

“母妃又要說什麼?”葉逢瑞托腮,很無趣。

叢容跪坐下來,小心地拉過葉逢瑞的裙擺,遮住她的腳,這才道:“娘娘請公主別太招搖。”

“難得母妃一心兩用。”葉逢瑞瞅那方端坐的雲貴妃,吐了吐舌頭,“都把皇後氣走了呢。”

什麼身體不適,明明就是擱不下麵子找個台階下罷了。

“公主!”叢容緊張地看了看周圍,所幸其他公主都沒注意她們,“慎言,慎言。”

“行了。”葉逢瑞跳下座榻,套上鞋子,眼見叢容那雙,“新式樣?”

她指鞋麵的如花簇般的鈿珠。

“這是疊蕊鞋,”叢容挨著她坐下,“尚宮局新送來的,公主若是喜歡,我差她們也送幾雙來。”見葉逢瑞要走,她急問:“公主你這是要哪兒,寶瓶呢?”

寶瓶是葉逢瑞的貼身侍女,如今不在,定是葉逢瑞存心不帶。

葉逢瑞衝她扮了個鬼臉,“母妃問起,就說本公主去儀淑齋了。”

叢容看她閃躲得老快。

——她這般說,定然是不去了。

葉逢瑞將自己來安慈宮的理由,歸結為一時興起。

本來就是嘛,齊皇後失寵,不是一兩天的事,宮人們有時在背後碎嘴,她也偶爾聽聞一兩句。

要不是看在齊皇後先祖是開國功臣的分上,怕是早被廢了。

據說元帝自雲貴妃入宮後,就不再踏入安慈宮。

葉逢瑞躲在假山後,偷偷看蹲在湖邊哭得一塌糊塗的齊皇後。

真的哭得很慘——那是一種被漠視後還尊嚴掃地的痛苦。

葉逢瑞竟隱隱有些傷感。

後宮便是整整的一缸水,爭來爭去的,無非是誰能當皇帝手中的那一瓢。

女子的宿命,真的就隻能以男子為天活下去嗎?

抬頭再看,齊皇後已不見蹤影,隻有湖中,還蕩漾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以及——某樣東西?

葉逢瑞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左右看看無人,蹲身在水邊瞅湖麵漂浮之物,像是一方絲帕。

她伸手去撈,夠不著,幹脆拾了一旁的樹枝,傾身去勾,好不容易抓住——

身後傳來莫名的響動,一股冷意從背心襲來,那是一種自發的危險警覺,她正要回頭,肩膀被重重一推,她連叫喊都來不及,漫天的水灌入耳鼻,塞滿了她的整個世界……

葉肖睿莫名地打了個寒戰,呼吸突然不順起來。

他瞅了一眼與元帝低語的雲貴妃,又看列下喝得差不多的群臣,揚手擋住還要為他斟酒的宮人,起身繞過屏風,眼角餘光瞥到右邊被風吹拂起來的女眷紗帳。

那裏麵坐著一眾公主,大家都明白元帝今日有意從戰功顯赫的軍將中擇婿配之。

那裏麵,自然也包括他的親妹。

葉肖睿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他走了兩步,心痛的感覺突然襲來,這一次又快又急,差點讓他把持不住。

他不由得呻吟了一聲,單膝跪地下去。

“八皇子。”

身後有一雙手扶他起來,他回頭,是康運通。

他捂住胸口,有些氣喘,“碩齊呢?”

“他不勝酒力,怕喝下去會失態,跟我說找個地方躲一下。”康運通有些擔心地看他,“八皇子,你沒事吧?”

葉肖睿舒了一口氣,“我沒事。”

話雖如此說,他禁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飛揚的紗帳,片刻後,撥開康運通的手,大步流星地朝那方走去。

“八皇子!”康運通追上,欲言又止,“那是女眷——”

葉肖睿充耳不聞,在座之人眾多,已有人注意。

他赫然掀開紗帳,任由數位公主的嬌容就這麼曝光在眾人之前!

這是大大大不禮的行徑!

康運通硬是刹住步子,匆匆背過身去。

雲貴妃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一瞬間,鴉雀無聲。

也是短短一瞬,葉肖睿的視線已掃過一群花容失色的公主們。

元帝威喝:“寧王,你這是做什麼?”

眾人皆知皇帝怒極。

雲貴妃情急,當即跪拜,“皇上息怒!”

群臣參跪,康運通也跪下。

隻有葉肖睿一人獨站。

元帝拂袖,“寧王,朕問你在做什麼?”

“少了一個。”葉肖睿喃喃地說,轉過頭來,麵向元帝,“父皇,靜遠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