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馬由韁,納蘭夕雪騎著馬兒走在回家的路上。
尉遲夜……
尉遲夜……
她在心中默念著。
虢赫爾嗎?這個陌生的地方,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這裏。可是,現在因為一個人,卻和這個異域之國有了這麼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仿佛無處不在——每天自己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想到竟然會自己吃吃發笑,更甚是有一天晚上她做夢醒來,都仿佛看到他站在自己的床邊。
這是一種彌足深陷的感覺。
可是,卻是那麼的美好。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應該怎麼去形容,可是他說他要離開,自己竟是那樣刻骨的難過。
尉遲夜……
尉遲夜……
她的思緒飄的很遠。
馬兒識途,一路慢悠悠的走回了將軍府。馬上的納蘭夕雪思緒遊走,直到門口的家仆奔來牽韁繩,她才恍然醒來。
什麼味道?!
她突然一個激靈,這麼多年來來,鼻息間的味道她太熟悉了——那是血!
“怎麼了?!”她翻身下馬,這才看見家仆淚流滿麵。
她趕緊疾步往裏跑。
“少爺……”,家仆擦著臉上的淚,哽咽難言。
“別哭了,說話!”納蘭夕雪心裏的不安像重錘一樣擊打著她的心,巨大的心情落差讓她覺得暈眩。
“老爺回來了”,家仆在後麵跑著一路跟過來,“可是老爺……他受傷了!!”
爹受傷了?!
一聽這個,納蘭夕雪心裏頓時油煎火燎一般,足不點地地飛奔出去。
剛跑到臥房門外,已看到一片燈火通明,家仆丫鬟端著銅盆一趟趟地進進出出,那些端出來的銅盆中,觸目驚心的鮮紅。
她推門衝進去,屏風後影影綽綽有很多人。繞過屏風,父親的床邊圍滿了大夫,人影挪動之間她看到床上一片血色。
“爹……”,納蘭夕雪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地麵變得像是柔軟的泥漿,她不由地踉蹌起來,幾乎是半跪半爬到床邊。
“爹……”撥開床邊的人,她看到了多年不見的父親。
父親硬朗的臉如今已是一片灰白,他雙目緊閉地躺在床上,身下是一層層暈開的血印。父親的胸口層層疊疊地蓋著很多繃布,可是血還是不停地往外滲,一名大夫死命地按住傷口,他的袖子都血跡斑斑。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納蘭夕雪呼吸淩亂著氣,終於說出話來。
旁邊有雙手把她攬過去,她像個人偶娃娃一樣,被架離床邊,渾身都在顫抖。
“先帶她出去。”一個聲音飄過來,隔了很久仿佛才傳入夕雪嗡嗡作響的耳中。
她抬眼看過去,看到納蘭夕若挽著袖子站在床邊,身上也是血跡斑斑。
看到姐姐,納蘭夕雪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二十年了,她這才終於知道什麼是害怕,什麼是絕望。
“姐……姐……”她哭喊起來。
納蘭夕若沒有過來,依然在床邊迅速地從藥瓶中往繃布上倒藥粉,混合,然後遞給大夫,不論什麼時候她都有自己的鎮定和堅韌,這種鎮定在這時候支撐起了整個家。
“哥,帶她出去。”納蘭夕若伸手抹了一把臉。
“我不出去……爹……”納蘭夕雪這才看清把自己架在身邊的是裴紅原,他的臉鐵青鐵青的。
“夕雪你在這幫不上忙,聽話先跟我出去,你這樣義父和你姐都更不放心,義父現在需要安靜。”
“我安靜,求你了,我安靜……”納蘭夕雪用手捂住嘴,無聲地慟哭著,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手上。
裴紅原的臉上突然有難忍的心痛之情,他一下把她摟進了懷裏,她聽到他低聲說“快了,快了,再忍忍。”爾後,便有熱熱的液體灌進了自己的衣領裏。
“裴大哥……”她在他懷裏抬起頭,剛要開口便被整個抱了出去。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她用盡全身力氣踢騰,可是無濟於事。
走出很遠,到了偏廳的書房,裴紅原這才把她放下來。
“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放下她,裴紅原突然恨恨地從牙縫出擠出幾個字。
納蘭夕雪淚流滿麵的看著他。
“是那些表麵偽善的蠻子!”裴紅原說道。
納蘭夕雪一時間有些迷茫,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是虢赫爾人!”
這四個字如同炸雷,一時間納蘭夕雪整個人僵住了。
“你,你說什麼?”
“你看”,裴紅原從身上拿出一塊白布,打開來,一枚閃著毒光的飛鏢赫然露出來。
“這是虢赫爾人的飛鏢,他們表麵來講和,可是暗地裏卻埋伏義父,義父還沒進城,就被偷襲了!”他捏著飛鏢湊到夕雪眼前,“蝰蛇毒,隻有虢赫爾翼垂圖南的禦風者才能提煉,這黑鏽鐵,毒性加倍。他們,他們這是下了死心要義父的命!”
納蘭夕雪的眼神許久才對上飛鏢,隻是流淚,一句話說不出來,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沒錯的,這就是虢赫爾的蝰蛇鏢,寸半寬二,鏽鐵陰毒,見血奪命。
她的臉越來越白,咬破的唇邊一道凜冽血痕蜿蜒而下。
“這次來和解的虢赫爾人也許根本就是個幌子,他們怎麼會讓自己的皇冒這麼大的風險!!我懷疑來的皇帝是假的!!他們的皇也許現在就在暗處操縱這一切!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納蘭夕雪渾身一震,——
假的虢赫爾皇!現在深宮裏確實是假的虢赫爾皇!!
而“巡南鄔”——他才是真的!!
他一直躲在暗處,他一直是想著要自己父親的命!!
她的淚沒了,她的眼幹涸了,她隻是喘著氣看著這蝰蛇鏢,突然嘶喊了一聲,淩身一縱,躍上房頂飛奔出去。
城外的遠營,正是炊煙嫋嫋升起的時候。
一個挺拔的身影坐在一堆篝火前,出神的看著火苗。
火上架著半隻全羊,已經烤的滋滋冒油,焦黃的羊肉撒上小茴香和孜然香料,散發著撲鼻的香味。
“陛下,在那皇宮裏,您好幾天沒吃上這烤羊羔了吧,他們的飯菜,星星點點,哪裏能長力氣”,翻烤著羊身的禦廚邊笑邊說道。
尉遲夜沒說話,還是怔怔地看著火。
廚子看他的樣子,也便不再做聲。
火苗亮晶晶的,逐漸搖擺成模糊的視野。
已經3個時辰了。
他從沒覺得時間這麼慢,真難熬啊……
如果她說不去呢?!應該不會吧……
那她會跟我走嗎?應該會吧……
可是萬一她真的說不去呢?不會的……不會的!
但依她的脾氣,這定了就難改了,萬一她真的不要去?那可怎麼辦!
“不行,那可不行!”
他一下子站起來,把正專心烤肉的廚子嚇了一跳。
“您,您覺得哪裏不行……”他看看手裏的肉,戰戰兢兢地問道。
“就是不行!!”尉遲夜大吼一聲,臉都紅了。
“休頓知罪!”廚子趕緊俯身趴倒在地。
尉遲夜扭頭看看他,有些詫異:“你跪什麼?”
話剛說完,他臉上突然有驚喜,一下回轉過身——遠處有馬蹄聲,響鞭急催,中間還有響亮的駕駕聲——那是納蘭夕雪的聲音。
他遠遠看去,果然一匹白駒遙遙飛奔而來。
他欣喜地迎上去。
馬越來越近,那馬上的人縱身躍起向他撲來,他臉上的笑僵住了,他看到納蘭夕雪手中一道寒光刺向自己。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周圍藏匿的影殺護衛已瞬間擋至身前,納蘭夕雪的劍鋒被“錚——”一聲隔開,一時間火花飛迸。
她人在半空一個翻身,又是一劍劈展而來,全然不顧已經逼近自己的虢赫爾護衛。
“別傷到她!”尉遲夜大喝一聲。
數道寒光急停,影殺護衛隻得撤回兵器,徒手上前搏鬥。
“怎麼了?夕雪?!”尉遲夜很不明白。
他看到納蘭夕雪的臉,心中突然鈍重地疼了起來。
這是一張陌生的臉,完全沒有了平日的英挺和美好,慘白的臉色,血紅的眼睛,血跡斑斑的嘴唇隨著她的格殺動作不停地往外淌血。他從來沒有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看到如此大的仇恨,這惡魔般的力量讓她在十幾個絕頂高手之間亡命廝殺,毫無懼意。
“到底怎麼了?!!”他撥開幾個護衛,試圖靠近她。
納蘭夕雪的劍立刻朝他刺來,隻差幾寸便到了他身上。
護衛們頓時亮了兵器,幾番回合便將她圍了起來,向一個牆角逼去。
“小心!”眼看著影殺已將納蘭夕雪逼入了死角,尉遲夜突然翻身衝了進去。
“陛下”,護衛長片刻沒有離開他,立馬伸手阻攔,“她是危險的人!我們決不能讓您有危險!”
“啊——”納蘭夕雪突然一聲痛叫。
她雙拳終難敵眾人,左肩被一劍劃中,血頓時湧出。
尉遲夜一把抽出護衛長腰間短刀,隔開落雨般的劍鋒衝了進去,一把將納蘭夕雪拉至身後,“你們要造反?!我說不要傷她,你們——”
他的話尾陡然停滯了,氣息被冰涼地堵在喉嚨裏麵,隻剩幾個破碎的音節。
帶著血的驚鯢古劍,赫然從他的左肋下刺穿出來!!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回轉身,看到的是一雙陌生血紅的眼睛。
護衛的怒吼聲突然小了下去,像是空氣和聲音突然被什麼吸走了一樣,周身隻剩下失重的死寂。
他覺得視線有點模糊,好像汁液一點點的離開自己,從腳下滲到不知名的什麼地方,繼續地蔓延。納蘭夕雪的臉一點點的在視線中扭曲,看不出有什麼表情,遙遠陌生的像是個剪影。
有好幾雙手扶住了他,他也感覺到身上的道被封了幾處,感覺和視線一點點清晰起來的時候,他隻看到影殺瘋了一樣衝向納蘭夕雪。
“住手!!”他突然吼出聲來,血接著從口中噴了出來。
“陛下!”那些影殺回轉身,全部血紅的眼睛裏盛滿了瘋狂的怒火。
“住手……”他把身體靠在身邊一個支撐上,“都跟我走。”
“陛下,今天不把她碎屍!我們沒臉回虢赫爾!”護衛長幾個箭步衝過來噗通跪了下去。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咳咳咳……”尉遲夜用力按住身上的傷口,“我們走!”
護衛長兩手死死地摳著地,半天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什麼,擰身站起來,通紅著眼睛揮揮手,一眾影殺頓時消失在原地。
“我必殺你!”他用刀指著納蘭夕雪,咬著牙說道,一個縱身也追著尉遲夜他們趕離去。
九族浩劫
不知道過了多久,納蘭夕雪僵硬的身體,才突然崩潰般頹然倒地,隱忍的淚水又湧出來,她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自己?她是如此的信任他,可是他卻傷害了她最親近的人!她還想象著和他過一種幸福的生活,可是,可是……
不知哭了多久,腦海中突然掠過父親病床上的模樣,她心中一陣心驚肉跳,恍惚抬起頭,扶著受傷的肩膀艱難地起身。
“爹……爹……”她抑製著失血的暈眩,踉踉蹌蹌地走到馬邊,“我得回家,我得回家……”
她不停地默念著,爬上馬背,一夾馬腹向家跑去。
離家越近,心中的不安就在一點點擴大,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這條回家的路現在看來是如此的恐怖。
剛接近納蘭府的邊門,就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嗬斥和哭啼聲,她一抬頭,一個人影淩空躍起一腳踹在她的心口,把她整個人踹下馬來。
渾身的痛傷讓她半晌喘不上氣來,著撐起身子,幾柄利劍已貼著她的脖子把她圍住了。
“納蘭明德裏通番邦,罪誅九族。”有人大喝。
身後有人大力地提起她的雙臂向後折,她回過頭,看到一張冰冷的陌生臉孔。
“你是誰?”她從未在禁軍中看到過這個人。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冷冰冰地看著她,動手把她的雙手捆起。
“你!”她還想說什麼,不遠處的哭聲卻讓她停住了話語。
那是姐姐房裏的丫鬟依依,被兩個人架了出來,邊哭邊,她身後,管家和很多的家仆也都被人押了出來。
依依看到了納蘭夕雪,哭喊起來:“少爺,少爺,小姐還在裏麵!!”
姐姐!!
納蘭夕雪一陣心急,掙身站了起來。
有人用劍柄抽在她腿彎上,她吃痛地叫了一聲,卻死咬住嘴唇沒有跪倒,猛回頭看了那人一眼。
她臉上嗜血般的表情,把那冷麵士兵嚇得不由後退了一步。
納蘭夕雪疾步衝進裏麵,身後的兵士也追了進來。
家裏已經被翻得一片淩亂,書櫃倒地,書籍散落滿地,連窗上的竹簾都被掀起來扯落一地。
她徑直跑向父親的書房,一進門,便呆住了——
房裏那塊整個雲母石摳出來的八扇屏風已經被推倒在地,邊角碎裂,滿地石晶。對麵的地下,姐姐癱坐在那裏,懷中抱著一個血人。
姐……
納蘭夕雪覺得胸口很疼,剛剛被一腳踹到的地方,仿佛突然蘇醒般疼痛起來。
她走過去,那個血人逐漸的清晰了——是父親。
父親的臉已經蒼白無色,身前的衣服被血染透,分辨不出顏色,一隻手無力的垂落在地,已經灰暗。
“父親聽到聖旨說,我們叛國求榮,一時怒起推倒屏風,傷口迸裂……人已去了。”納蘭夕若抬頭看到妹妹,開口說道。
納蘭夕雪嗓子裏一陣酸麻,忍不住要咳起來,伸手一捂卻噴了自己滿手的血,整個人天旋地轉。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