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出去。”黛空月站起身來走到案幾旁,伸手拂落了滿桌的藥材,隻留一隻看起來很笨拙的盛藥草的泥胎碗。
“你也是。”她一邊快速的從隨身的荷包中撚出一塊看上去平常無奇小東西放入碗中,接著放進一些剛才從藥圃摘來的藥草,一邊示意尉遲夜退下。
“空月師父讓我在這裏吧,我……我不放心。”尉遲夜還在原地沒動。
“不放心那你救她好了。”雖然嘴裏這麼說著,她手裏的動作一點沒有停下。
“師父……”尉遲夜看看她,又看看納蘭夕雪,一臉的焦急。
“去梳洗一下”,黛空月無奈的看著他,“你這樣子就像城外賣千葉番榴的小販,雖然是個帥小販,但是這樣見她,總是不妥吧?”
“師父,我之前說的話都不算的,真的,您千萬別對她——”尉遲夜欲言又止。
“你還怕我會為了阻止你娶異族平民女子而暗害她?”黛空月在碗中注入了夜明砂,那碗中的濃液頓時像沸騰一樣,不斷鼓起魚眼大的氣泡,咕咕作響。
“出去。”
“師父……是。”尉遲夜隻好退出去,不甘心的回轉頭,宮人緩緩的闔上殿門,那寬大床上的人影就漸漸被擋住了。
碗中的液體愈發的衝撞起來,發出耀目的光。
黛空月走到床邊把碗放上去,側身看看緊閉的殿門,而後從容的向床上的人揚起匕首……
匕首準確的落在皓白的腕子上,黛空月擎著自己的手,看著血一滴滴的落入碗中,那光芒濃鬱起來,琥珀色的光華緩慢的流轉,一隻逼真的鳳凰圖形凸現出來,在光芒中婉轉盤旋,仰頭長啼。
她伸手快速的解開納蘭夕雪脖子上的束帶,一手撈出粘稠的琥珀藥汁敷了上去,藥汁在傷口處來回流淌,靈巧得仿佛活物。
鳳凰又出現了,空靈得仿佛隻是一團琥珀色的氣,它向著黛空月飛過去,洞穿了她的身體又一個回旋飛出來,翅羽上多了好多細小的光芒,又向納蘭夕雪飛去,在她脖頸上抖落雙翅。光華一點點的灑落下來,像融化的冰晶般滲進了細長的創口裏麵,帶著琥珀和白亮的光,帶著無法言述的神秘。
鳳凰來回飛舞了五六次,納蘭夕雪蒼白黯淡的皮膚一點點的紅潤起來,那些光芒在皮膚下流轉、閃耀,逐漸連成一片,仿佛一件琥珀色的衣服罩在她的身上。
鳳凰最後一聲長啾,也遁入了納蘭夕雪身體裏。白色的絲袍無風自動起來,不知明的氣流在衝撞著,奔突著,把她纖細的身子幾乎要抬起來。
光亮一下子弱了下去,整個屋子都暗了,光線仿佛也被吸進了那傷口,一時間昏暗異常。黛空月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伸手支住了桌子,那隻泥胎碗一個不穩滾落在地啪的一聲跌碎了。
“師父!”尉遲夜伴隨著焦急的聲音推門而入,那瓷器碎裂的聲音讓門外的他心驚肉跳。
屋裏異常的黑,他一時間看不清事物,眯起了眼睛。
“師父……”,他隱約看到有個纖弱的影子伏在桌邊,忙走過去。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裹著一團淡淡的光芒在不遠處蠕蠕動著,聽到他的聲音像受驚一樣抖了一下。
尉遲夜已經走到了桌邊,探手扶住了黛空月。她的身子很冷,而且僵硬,向自己靠近了過來。
他觸到那些涼如雪的冰蠶絲就知道這是師父,隻有她因為體熱終年穿著冰蠶絲的衣服。他小心的扶著她,一邊召人進來掌燈。
內侍們舉著燈盞魚貫而入,室內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尉遲夜看著自己懷中昏迷的師父,心中一陣焦急,一揚頭,整個人卻僵住了。
納蘭夕雪坐在床上,已經醒了過來,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此刻的她正一臉悲愴地看著自己,如墨的兩點眸子裏滿是絕望。
“夕雪”,尉遲夜連忙把空月師傅交給其他人,緩緩的盡量平靜地開口,“你聽我解釋,不要誤會。”
納蘭夕雪什麼都沒有說,眼裏已經空洞了一般直直地看著他。
“別激動,夕雪,你聽我解釋。”她的樣子讓尉遲夜心裏一陣發緊。
“請……”納蘭夕雪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極其的沙啞,簡直不似人聲,“讓我死……”
喉嚨間的血腥氣很濃,一說話就要泛上來,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的難過,連剛才流血皮開肉綻的時候都沒有現在般痛徹心扉。
睜開眼,他懷中是另外一個女子。
傾國傾城。
她剛剛回過來的心神,隻恨不得能立馬死去。
她不能思考,不能說話,不能讓自己平靜,可是最殘忍的是——她連回避的權利都沒有。
她的手死死地摳住床上的被褥,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不難過,不難過,不難過。
她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
她想深吸一口氣,可是卻吸不進去。
她知道自己沒有傷口裂開,也沒有要暈倒,可是怎麼呼吸這口氣都吸不進去,幾乎讓她窒息。
不難過。不難過。不難過。
她一邊想,身子一邊不受控製地向前倒伏過來——
尉遲夜一步搶上前,把她抱在了懷裏。
她的身子瘦的隻剩纖薄的一層,在白袍下不住地顫抖。
尉遲夜的心一瞬間揪在了一起。
“她急怒攻心,閉息了”,黛空月扶著一個侍從,走過來,“這孩子的性子還真是急烈!”
“師傅”,尉遲夜抱著納蘭夕雪回過頭來,他寶石般的眼睛裏,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地流下來。
“師傅……”他也說不出別的話,把頭埋進納蘭夕雪的肩膀裏,嗚嗚地哭得像個孩子。
“這到底是什麼孽緣!”黛空月歎了一口氣,心痛得看著尉遲夜。
她把手放在納蘭夕雪的背後,緩緩推了一掌。
納蘭夕雪一下子咳了一聲,虛弱地喘息起來。
她從一個懷抱裏慢慢地抬起頭。看到的是尉遲夜滿是淚水的臉。
“她是我師傅,剛才”,他環顧一周沒有看到妹妹,“剛才那個吃葡萄的是我親妹……我隻是,想氣氣你的,我沒有別人。”
他扶著納蘭夕雪的肩膀,幫她坐穩,“我沒有別人,真的沒有。”
那些話飄飄忽忽的,似乎過了許久才進到納蘭夕雪的耳朵裏,她渾身震了一下,之前絕望的眼睛裏,大顆的淚水沉甸甸地砸落下來。
她一句話也不說,就隻是流眼淚,那些積攢的、壓抑的、隱忍的淚水一股腦的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