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陰沉沉的長徑,彎彎扭扭地通向小屋,四處靜謐無聲,因此腳步聲便顯得格外清脆。

錢明珠提著燈,緩緩推開了房門,門內,一個女子披頭散發,背對她坐著,聽得聲響也不回頭,仿若不存在一般。

“德妃,是我。”

王芷嫣的背脊動了一動,但依舊不回頭。

“你不回頭,是不願意見到我,還是不敢見我?”

王芷嫣被激怒,驀然轉身道:“你來幹什麼?”

“你說呢?我來幹什麼?”

“你想看看我的倒黴相,想看看我究竟是怎樣一幅狼狽模樣對不對?告訴你錢明珠,你不用得意,沒錯,這次我是栽了,你贏了,可你還能贏多久?我會等著的,我要等著看你風光到幾時,最後又會有怎樣的下場!”

錢明珠望著她,失望地搖了搖頭,“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認為自己有錯?”

“我有錯?我有什麼錯?”王芷嫣大笑,形如瘋癲,“當初選妃你選金盒我選木盒,就因為我選了木盒所以我就輸了,輸得莫名其妙!我選木盒有什麼錯?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你明知我指的不是這個。”

“就是這個!一切都是從那個盒子開始的!若不是皇上非要說我錯了,我怎麼會輸給你?我若不輸給你,今天我就是太子正妃,我成了正妃,就不可能讓太子另立側妃,也就沒有你的存在,沒有你的存在又怎麼會有那個孩子?一切都是那個盒子!”她越說越激動,流下淚來,“錢明珠,你才是錯的,你知不知道?你隻是商人的女兒,出身卑微,你有什麼資格成為太子妃?要不是你們錢家用錢收買了百官,你怎麼可能入選?如果說我買通太醫給你下毒是卑鄙的,那也是跟你們錢家學的!”

錢明珠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帶著幾分憐憫地看著她。

接觸到那樣的目光,王芷嫣更是大怒,“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隻恨老天不幫我的忙,怎麼就讓你給逃脫了?否則再過半個月,你就是個半死不活的人了,就再也沒有資格與我爭寵……老天!老天爺啊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木盒子,為什麼每次都不讓我成功?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的,你要這樣處處阻撓我,不讓我順心!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瘋了。”本來是想來看看她在這裏生活得如何,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的,但見此情景,錢明珠發覺她根本來錯了。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想走,誰料王芷嫣突然撲過來,一把拉住了她,惡狠狠地道:“不許走!既然來了,就沒那麼容易出去!”

“你要幹什麼?”

“那個沒用的家夥,竟然毒不死你,那麼我隻好自己動手……”王芷嫣邊說邊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錢明珠連忙掙紮,誰料她的力氣竟大得可怕,怎麼也掙脫不開,眼見得對方箍得越來越緊,呼吸越來越困難時,王芷嫣卻又突然放開了她。

錢明珠跌在地上,抬頭看去,王芷嫣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呆滯地盯著自己的手,仿佛癡了一般。

錢明珠咬著唇悄悄向後挪去,希望能夠悄無聲息地離開此地。這個女人瘋了,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來。可她才剛向後挪了兩步,王芷嫣的目光突然盯到了她臉上,嚇得她心中一顫。

如果說,之前王芷嫣的眼神是狠毒的,是怨恨的,此時卻又變了,變得很怪異,帶著種冷冷的鄙視。

錢明珠的手碰到桌腿,連忙扶著它站了起來。

“你不用怕,我不會殺你的。”王芷嫣“格格”地笑了起來,笑得好生恐怖,“如果現在殺了你,豈非太便宜你了?你現在正當寵,太子拿你當寶貝,殺了你,隻怕他會痛一輩子。不,不,我不殺你。錢明珠,我不會再笨一次了。”

“你什麼意思?”

“我要活著,我要活得比你久,錢明珠,我要親眼看你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我要看著你年華老去、容色衰褪,看著太子娶比你更年輕更美貌的女人回來,看著你失寵的樣子……你以為你能得寵一輩子?別做夢了!自古君王無真愛,唐明皇那麼喜歡楊貴妃,最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還不是吊死了她?所以我要看著,我一定要看著,看著太子怎麼對你膩煩,看他怎麼把你拋棄……”王芷嫣越說越得意,仰天大笑了起來。

在她的笑聲中,錢明珠奪門而出。

這個女人瘋了……王芷嫣她瘋了……她說的都是瘋話……

可是為什麼,那些話一直盤旋在她心中,仿佛烙鐵一樣將她的心慢慢煎磨,那麼痛那麼痛?

古來君王無真愛,那麼旭琉呢?他有多喜歡她?又能喜歡多久?亂了亂了,一切都亂了。這些天的恩愛甜蜜讓她放鬆了心懷柔化了原則,當初嫁前明明下定決心不愛他,要井水無波地當她的太子妃,隻要能安安穩穩地當下去就可以,其他什麼都不理會什麼都不管的,怎麼現在一切都變了?

她變得那麼在意旭琉,千裏迢迢受盡艱辛地去洪水中找他,知道有了他的孩子後那麼高興那麼幸福,費盡心思幫他處理朝中的事務,甚至這次被害卻為著他的前途寧可自己打落牙齒合血吞也要忍下去……這麼這麼多的事情,這麼這麼多的心思,為著那個男人,想著那個男人,愛煞了那個男人……

錢明珠氣喘籲籲地跑著,忍不住回頭朝後望了一眼,黯淡的月光下,冷宮清絕,毫無生氣。住在那樣一個地方,縱使再正常也可能會被逼瘋吧?比如王芷嫣,再比如——水容容。

一時間,有關水容容的傳說和上次見到她時的情形在腦海裏交疊了起來。那位青硯台的聖女,也曾是一位天子傾心至愛的人啊,可是後來呢?又怎樣?還不是被天子所拋棄,打入冷宮,瘋瘋顛顛,淒淒涼涼,連死了都沒幾個人知道……

旭琉是喜歡她,可他是太子,他有著擁有無數妻妾的合法權利,即使他不會愛上其他女人,但是他還有江山、還有社稷,在江山社稷麵前,兒女情長又能占據多少分量?

今天,她為了替他拉攏一個下屬的忠心,可以犧牲掉一個孩子,明天又會有其他事,需要她犧牲得更多,她能夠犧牲多少回?若她最後把自己都給犧牲掉了,錢家怎麼辦?

重重大山,一座座地壓在她的肩膀上,壓得她近乎窒息!

如果可以和一般的女子一樣,不需要顧慮這麼多這麼多;如果可以和萃玉一樣,隻要愛上一個人便徑自一味去愛了;如果可以和寶兒一樣,能夠自由地選擇人生;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

信心,動搖與摧毀,有時僅在一瞬間。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沐陽殿,推開迎來攙扶的宮女們的手,喃喃道:“酒,去,給我拿酒來!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隻有酒可以讓她鬆懈,可以讓她得到短時間的安寧,可以讓她忘記一切煩惱,可以讓她感覺到自己是怎樣鮮活地存在著……

可是酒呢?為什麼還不拿來?

正這樣想時,一隻碧玉酒壺遞到了眼前。

太好了!一把奪過來往喉間灌,辛辣的滋味隨著咽喉衝上大腦,“轟”的一下爆炸開——她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迷蒙中好像有隻手扶住了她的腰,有人問她:“明珠,你怎麼了?”

她斜著眼睛看過去,看不清楚那人的容顏。“酒,我要喝酒……你陪我好不好?”

“酒會傷身,你大病初愈,還是不要喝了。”

她固執地搖頭,死命地抓著手中的酒壺,“不要,你別管我,我要喝酒,我就要喝就要喝!”

那人看著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好,我陪你一起喝。”

接著眼前便出現了兩個碧玉酒杯,斟滿清香四溢的醇酒在燈光下泛現出絢麗的粼光,美麗得不像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