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當戶對(葉迷)
門當戶對
是一般風景,兩處心情染畫屏。
如何絕才驚豔,妙手係良姻。
富貴俗塵身外事,鴻雁雙飛影。
願彼生隨此笑,卿心是我心。
楔子
八扇碧欞窗齊齊而開,將陽光引入暖閣之內,映得紫檀邊嵌玉圍屏上的每行字都分外明亮。屏前擺著一張梅花式朱漆小幾,幾上壘著許多書冊紙條,被風一吹,悠悠灑灑地飛了一地。
屋內三人,一人趴著,一人坐著,一人站著。
趴在三藍寶相花地毯上忙於撿紙的是個穿紫衣的小丫鬟,她把撿起來的紙條分類後遞給坐在幾旁奮筆疾書的粉衣少女,粉衣少女寫滿一冊後再把本子遞給站在屏風前的綠衣少女。綠衣少女左手捧著書冊,右手執一毛筆,對著屏風上的題字沉吟。
“……張先歐,嗜賭;孟封成,貪杯;齊諾,好色。這蘭陵三公子怎麼個個這麼不成氣候?出局!”墨筆一揮,將屏頁上那三個名字劃去。
“丁彥倏,二十歲,江西首富丁家的七公子,品性純良,相貌堂堂,是上屆科考的解元……”
紫衣小丫鬟一臉驚喜地抬起頭,“呀,這個不錯耶,身份門地才學什麼的都配得起三小姐了!”
綠衣少女撇了撇嘴,“才不是,這個丁家小氣得要命,說什麼節儉持家樸素為本,一件袍子可以穿上十幾年,大哥穿不了給二哥穿,二哥穿不了給三哥穿,穿到老七那,估計就剩補丁了。這樣的人家我要是嫁過去,非被折磨死不可。”說著提筆將“丁彥倏”三字也勾掉了。
粉衣少女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向圍屏,“還有多少?這幾天來零零散散也淘汰不少了,怎麼這上麵的名字還有那麼多?天,我要抄到何年何月!”
說話間,一隻白鴿從窗外飛了進來,左腳上綁著個竹漆小筒。
粉衣少女見到後臉變得更苦,“你看你看,又來一條!”
紫衣小丫鬟笑道:“表小姐知足吧,你隻要負責抄抄就行了,寫信的人才辛苦呢,別看送來的隻是三四行話,不知得花他們多少功夫去調查這些名門公子們呢!”
“沒辦法,誰叫我們寶瑞錢莊的錢三小姐下了命令,當夥計的能不照做嗎?不過寶兒,你非要把選婿一事弄得這麼麻煩嗎?”
綠衣少女錢寶兒輕揚朱唇,“自古以來,被媒婆糟蹋了的姻緣比比皆是。而我隻不過想在嫁一個人之前真正了解一下對方是個什麼人,有什麼不對的?”
粉衣少女和紫衣小丫鬟對視一眼,各自吐了吐舌頭,沒辦法,誰叫她是錢寶兒,錢寶兒說月亮是方的,那它就一定是方的!
錢寶兒是誰?
隨便抓個京城人士來問,都能得到答案。
——她啊,寶瑞錢莊的三小姐嘛!
——寶瑞錢莊可是天下第一錢莊,在全國各地都有分號,錢家真可算是富甲天下!
——還有還有,她的兩個姐姐都很有名。
——大姐明珠容貌才貌無雙,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因此被當今聖上欽點,指與太子為妃,皇親國戚,從此錢家更是權勢逼人。
——二姐萃玉學識猶勝須眉,曾在紅樓擺宴挑戰各路才子,七天七夜獨領風騷。誰也想不到她最後竟然敗給一個無名小卒,還和那個來曆不明的家夥私奔了。氣得錢老夫人立刻將她從祖譜裏除名。
——所以錢家現在僅剩下錢寶兒一個女兒待字閨中。想想,娶到了她,可就等於娶到了錢家一半的財富,嘖嘖嘖,羨慕死人哦……
經過三個多月的搜集淘汰挑選,最後在春暖花開的四月裏,一張灑金鳳紋帖恭恭敬敬地呈到了寶瑞錢莊最高權威錢老夫人麵前。華美寬敞的廳堂裏,七個衣著光鮮珠環翠繞的婦人一擁而上,對著帖子裏的五個名字議論紛紛。
“哈,不出我所料,果然有柳舒眉!我就說嘛,怎麼挑都不能少了這位碧瀾綢莊的少主,那可是能和我們錢家相抗衡的富貴人家啊!寶兒你嫁過去後絕對不愁衣料子穿,而且柳家地處花紅柳綠的江南,甭提多養人呢!”
“我們寶兒幾曾缺過衣料穿了?一聽這話就是缺乏見識。寶兒啊,二姑姑覺得還是北靜王世子隨歌好,嫁了他,財權結合,無敵天下!”
“我們家已經有個更好的大靠山——太子殿下了,北靜王世子又算什麼?而且那種武夫想必粗魯得很,長年鎮守邊關,我們寶兒嫁過去豈不要跟著受苦?我覺得還是風七少好,他可是聞名京都的美少年啊,上次我去靜佛寺燒香的路上遠遠瞧見了一眼,嘖嘖嘖,要是我年輕個十年,非嫁他不可!”
“風七少生得是好,可這種男人花心風流,我們寶兒嫁過去恐怕天天都得吃醋受氣。什麼都比不上人品更重要,我聽說這個葉家小公子葉琪楓品性溫良,好學謙恭,不但外人對其讚不絕口,連葉家的下人也莫有說他不好的。而且年齡最是配寶兒,今年都是十七歲。”
七個婦人瞬間分成四派,各自支持心目中的理想人選,其中一個黃裙婦人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驚呼一聲,指著帖上最後一個名字道:“卞胥,此人是誰?”
靜立一旁多時的錢寶兒懶洋洋地揚起了眉——還不錯,終於有人看到這個名字了。
“對哦,都沒聽說過呢,這是哪家的公子?有錢?有權?有貌?還是有才?”
“能和柳舒眉他們的名字排一塊兒,肯定不是普通貨色。寶兒你別賣關子,說說他嘛……”
錢寶兒眼珠一轉,似笑非笑間正好迎上端坐太師椅上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的錢老夫人的目光,祖孫倆很有默契地交換了個眼神。錢老夫人咳嗽一聲道:“好了,你們嘰嘰喳喳鬧得我頭都疼了。”
婦人們頓時禁聲,不敢再多言。
錢老夫人用她戴了三個碧玉指環的手將帖子拿到眼前掃了一眼,淡淡道:“既然名單已經定下了,那就照計劃執行吧。芙蓉,去發帖給這五位公子,請他們來參加本月廿一我老人家的七十大壽。壽宴期間你們再仔細觀察,看看哪位才是我們寶兒的真命天子。”
七個婦人歡呼著臉露喜色,太好了,終於有事情可以做了,寡婦生涯實在太無趣,真恨不得天天都有這種好事,更何況那五位公子,哦不,是其中的四位都是名動天下的俊傑少年,到時候的情形想必會好玩得很。
“寶兒,你準備好了嗎?”錢老夫人合上帖子,悠悠問道。
錢寶兒勾起一個明豔之極的笑容,一字一字地回答:“是的,奶奶,我準備好了。”
四月輕風拂麵暖,春的氣息濃鬱。官道兩旁種植著整整齊齊的楊柳樹,北方不及南方雨水充足,因此那綠色便看起來格外黯淡。
葉琪楓騎在馬上,抬頭深吸口氣再悠悠地呼出去,聲音無限感慨,“這一路行來,綠意卻是越來越少了。”
“公子,前麵是平安鎮,過了這個鎮後,就是京城了。”身後的小廝囫圇指著前方關卡高興地叫道。
葉琪楓臉上露出一種茫然之色,“京城……唉,京城。”
囫圇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公子別歎氣了,事到如今你就例行公事般走一趟。若看中那錢三小姐,就加把油把她娶回來,若看不中就馬馬虎虎表現一番,讓她選不中你,不就成了?”
“要能這麼容易就好了,我隻怕……”葉琪楓欲言又止。
囫圇不解,追問道:“公子,你怕什麼?”
葉琪楓皺起他略顯秀氣的眉,剛待說話,就聽得一陣噪雜聲遠遠地從後麵傳來。主仆兩人雙雙勒馬回望,但見一大群人追著一青衫少年朝這邊跑過來。那些人身穿統一的棗色錦衣,胸前繡了個大大的“龍”字,口中不停叫罵著,卻愣是抓不住那少年。每每觸手可及,卻又被他溜走,而那少年在人群中穿梭躲避,竟比魚還靈活。
葉琪楓與囫圇好奇地看著這一幕,頗覺有趣。
“公子,他們在叫什麼啊?”
“我也聽不太清楚,大概是這人偷了他們什麼東西,所以要抓他回去。”
囫圇搖頭惋惜,“嘖嘖嘖,沒想到此人竟是個偷兒,真是人不可貌相,公子,他可長得比你還俊俏呢。”
的確,那青衫少年中等個兒,身形雖然單薄,但一張臉極是白淨,烏溜溜的眼睛,顧盼間璨若流星。
主仆兩人袖手旁觀地看熱鬧時,那少年卻腳下一點,騰空飛起,不偏不倚落在葉琪楓身後,未待他有所反應,一把將他從馬上推了下去,“多謝多謝,這馬我正用得著。”
說著一夾馬肚,白馬吃痛,撒蹄而奔,不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啊,公子你沒事吧?”囫圇連忙跳下馬,把摔倒在地的公子扶起來,見到他的臉後嚇得更慌,“啊,公子你流血了!”
流血?其實他是不但流血,更想流淚,因為——好痛啊!從小到大他都是錦衣玉食的溫文公子,連摔跤都有三四個仆人搶在底下當肉墊,幾曾被人硬從馬上推下來過?還推得那麼用力,這一摔可把全身骨頭都摔散了。他就知道此行有難,果然禍從天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