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3 / 3)

葉琪楓終於明白為什麼錢三小姐要出他洋相令他難堪了,原來她就是卞胥,原來她是個女的!自己當初見她和迦洛神思曖昧時還大是心酸了一通,現在知道真相後……更是心酸。

完了完了,她肯定也是看出他對迦洛心存某種不正常的迷戀,所以才今天這樣對他,他該怎麼辦?要此事傳揚出去,舞柳城的臉,哥哥的臉,肯定都要被他丟光,還要被大家恥笑……

心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難過,整個人完全傻了。

錢寶兒忽然收起笑容,幽幽一聲長歎:“俗語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錢家商賈出身,白手起家,幾代艱辛才有今日這繁華似錦。大姐明珠被聖上禦點為媳,一朝尊貴,榮寵無限。然而連我這個妹妹想要見她,都要經過重重關卡,三拜九叩,生怕一個不慎,失了皇家禮數。她的婚姻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淒涼,我錢寶兒不要;二姐萃玉才女之名天下遠揚,卻愛上一個太過沉重的男人,自此朝夕憂心日夜操勞,甚至不被家人所接受,不為世人所理解。她的婚姻是飛蛾撲火的絢爛毀滅,我錢寶兒也不要。我所希望的,就是簡簡單單,兩人心有靈犀,情有默契,沒有那麼多猜忌、懷疑、折磨、痛楚。我要一個知己,能陪我遊走天涯,長嘯而歌,笑唱日月,曆遍江湖。所以,以賀壽為名,暗訪為真。然而可惜,我所挑選的四人,皆是無緣。”

她這番話說得極為真誠,廳內眾人都聽得好生動容,心中不由都起了一份感慨——是啊,這人世間的真愛已是非常難求,更何況要尋找那種自由輕鬆的相陪相伴、天荒地老。錢寶兒,你自以為的簡單,其實卻是天下至難。

“然而,老天還是眷顧我的,真讓我找到了一個有緣人。各位,我要嫁人了,不會有十裏紅妝嫁新娘,不會有千金懸詩譜鴛鴦,有的隻是一襲明月滿袖清風,有的隻是一個暮水千山永相伴的知己。”

錢寶兒嫣然一笑,唇兒翹翹,眉兒彎彎,“你們不祝賀我嗎?”

尾 聲

明月中天,笙歌未散,燈火依舊。

而有一個人,自賓客滿座的大堂悄悄退出,繞過抄手遊廊,經過綠板小橋,穿過一片小竹林,到了那處白牆黑瓦的小屋前,屋裏卻靜悄悄的沒有人。

那人推門而入,熟悉地點起桌上的蠟燭,燈光一起,映亮了紫檀邊嵌玉圍屏,也映亮了牆上的三幅畫。

那支白羽小箭依舊釘在圍屏之上,刺中的那個名字,正是“柳舒眉”。

她伸手將箭拔了下來,手指在屏上緩緩劃過,第九行第四列上,一個名字清晰“迦洛”。

“迦洛郎,定錦侯二子,驚才絕豔,一時俊傑。然,成年後行為放蕩,處事怪異,將家財敗光,遠走四方。被除名理由:不負責任。”

瞧著昔日對他的評價,忍不住咬著下唇羞羞地笑,傳言多麼可惡,就是這樣誤導她。若不是巧合遇到,豈非就這樣錯過去了?

再走幾步,屏後小小一張梳妝台,台上銅鏡裏,映出她如花嬌靨,如水秋波,那麼那麼的喜氣洋洋,真是要嫁人的人了嗬。

一旁椅上搭著件青色袍子,錢寶兒盈盈笑著,將綠衫慢慢脫下,換上青袍,再束起長發,綸上青巾,這一身的隨意瀟灑,蓋盡塵世風流。

獨屬於她,獨適於她。

最後看了牆上的畫一眼,吹熄蠟燭走了出去。

天空像最最澄明的黑藍寶石,而那月兒便顯得更加剔透。這夜色如此美麗,更何況今日於她,意義深遠。

小屋後的竹下,拴了匹馬,上前撫撫馬頭,自此鴻燕雙飛,全倚著它。

錢寶兒翻身上馬,一蹬馬肚,馬兒便撒蹄飛奔,自後門出去,離開錢府。

再回望一眼,那通達的燈火,傲世的富貴,就這樣悠悠然地遠了,遠了,一點點遠了。

“奶奶,保重。幾位姑姑們,保重。所有的人,你們都要保重啊。”將祝福留下,將記憶永存,誰說別離一定傷感?

城外平安鎮的渡頭邊,泊著艘小船,船上一漁翁頭戴鬥笠露天而眠。水波輕蕩,船身漾漾。

錢寶兒騎馬到此,見得小船微微一笑,喊道:“喂,船家,你這船兒可載人?”

漁翁聽得喊聲並不坐起,依舊躺著悠悠道:“那要看客官想去哪了。”

錢寶兒轉了轉眼珠,“我要學三秦,遊三吳,飲酒舞柳城,飛劍昆侖頂,見悟峰腰觀天雨,青硯台上看潮生。你這船兒能去否?”

漁翁哈哈大笑,摘掉鬥笠站了起來,“船兒若是去不了,我便以雙足陪你去。”月光下,其人豐姿俊朗,蕭疏軒舉,湛然若裨,靜若止水,正是翩翩迦洛郎。

錢寶兒牽馬上船,迦洛伸過手來,她凝視著那隻手,慢慢地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兩手相持,暖意相通。自懂事以來,一直渴慕著的,不就是這樣的場景?

“迦洛……”

迦洛靜靜地看著她。

錢寶兒眨著眼睛笑了起來,“好奇怪哦,我原本一心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人當夫婿,沒想到最後竟然選擇的會是你這個敗家子,窮光蛋。”

“閣下現在似乎也是身無分文,一貧如洗吧?”

錢寶兒吐了吐舌頭,“不這樣,怎麼和你般配得起來呢?你可以舍盡天下財富,我也同樣可以。”

迦洛微微一笑,“真不後悔嗎?”

“現在大夥兒都知道我要嫁給你了,後悔也來不及啦。而且,不出十日,天下人都會知道錢家的三姑娘是個多麼離經叛道肆意妄為毫無女兒家矜持涵雅的瘋丫頭,怕是沒人敢要我了。”

迦洛笑道:“我這樣的敗家子浪蕩兒,天底下也沒有哪個姑娘敢嫁我。”

“一個沒人敢娶,一個沒人敢嫁,那我們這樣算是真正的‘門當戶對’了?”

迦洛望著她,眼神溫柔,錢寶兒忽然往他懷中鑽去,低嗔道:“你這樣看我,我會臉紅。”

迦洛失笑道:“你這樣抱著我,我也會臉紅的。”

錢寶兒抬起頭,“那怎麼辦?為了彼此都不臉紅都不尷尬,我們是不是閉上眼睛比較好?”她伸手將他的眼皮輕輕蓋住,低喃道:“別看。”慢慢地湊上唇去,將緊張與不安一起丟諸腦後。

耳旁靜靜,流水和風聲都變得格外清晰,與心跳同一頻率。他的唇柔軟而溫暖,這就是親吻的感覺嗎?

為什麼會覺得心裏好甜好甜,像有無數朵花在款款綻放,顏色豔得讓她迷醉,渾然不知身在何方?

真可愛,原來這就是親吻的感覺。

錢寶兒正準備進一步探索情愛的滋味時,忽然身邊一陣巨震,嘩啦一聲,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人已在水中。

她驚慌失措地睜開眼睛,發現迦洛也沒比她好多少,同樣渾身濕透狼狽萬分地站在她對麵。

與人同一命運的還有她的愛馬,原來馬兒沒有站穩,一腳踏空栽入水中,連帶著整隻小船都給翻了。

錢寶兒與迦洛麵麵相覷地對視了好久,錢寶兒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於是迦洛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一笑風姿疏朗,如此星辰如此夜。

如此星辰。

如此夜……

後記—兩處被刪減了的回放場景

(一)

迦洛走了幾步,卻又回身道:“歐前輩。”

歐飛挑了挑眉。

“前輩,我可以問您兩個問題嗎?”

“問吧。”

迦洛緩緩道:“第一個問題,卞胥就是你的徒兒,是也不是?”

歐飛一愕,道:“你猜對了。沒錯,我的徒兒就是卞胥。”

“那麼,第二個問題,卞胥就是錢寶兒,是也不是?”

歐飛的神色由驚轉歎,又由歎轉笑,他伸手拍了拍迦洛的肩膀,讚許道:“你的確很聰明。”

迦洛喃喃道:“原來真是如此……”

原來他真的就是錢三小姐。

(二)

迦洛雙臂一伸,已連被帶人一把抱住,雙眸燦燦,似喜還笑。

那人臉上閃過一絲嗔怒,忽地張口,一口咬在迦洛的肩膀上。

迦洛卻不掙紮,隻是抱緊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像是抱著一個很容易失去的珍愛之物。

“真好……”

“好什麼,你這個呆子,快放開我!”來人掙紮。

“真好,你真的沒有死。我一直想著,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迦洛的聲音猶如夢囈。

來人愣了一下,心中柔情忽動,低聲道:“如果我死了,你怎樣?”

迦洛凝視著他的臉,一字一字道:“我會記得你,一輩子都記得你,並且每想起一次,便難過一次。”

來人咬了咬唇,輕輕道:“不要,我要你每想起我一次,便歡喜一次。”

“你真的沒死?”

來人笑了,“你現在不是抱著我嗎?你說呢?”

“我覺得像在做夢。”

來人哼了一聲,突然推開他,“你還好意思說,剛才為什麼栽贓嫁禍我?明明不是我,偏說是我!”

“你看見了?”

“我若是沒看見,就這樣平白給你冤枉了是不是?”

迦洛臉上迷茫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壓抑著的痛苦。來人的睫毛輕顫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誰了?”

“是。”

“也好,我本不知該如何告訴你,現在你自己發現了,再好不過。”

“為什麼要是他?”

“因為就是他。”來人的聲音一下子冷了起來,“是他殺了風七少,是他殺了隨歌,是他對我下毒,所有的事就是他幹的!”

迦洛的臉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下看不出任何表情,來人於是心就軟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低聲道:“我知道你們是生死之交,我也不希望是他,但是這是事實,如果我們不阻止他,會有更多人被害,你以為他隻是想當上錢家女婿那麼簡單嗎?不,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請你幫助我,請你。”

迦洛抬眸,直直地望著他,不,是“她”,她是個女人,她是這次事件裏最關鍵的人,而她現在請他幫助她。

“我能做些什麼?”

卞胥微微一笑,道:“按戲碼唱下去,請君入甕。”

……

眼睛再度睜開時,窗際透出一線薄光,屋內一切漸明。迦洛躺在床上凝視著床頂,藍布碎花的帳幔上,白色的流蘇無風自蕩。

結局早已書寫好,宿命原是半點不由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