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依舊是開封。
百桃堂依舊是百桃堂。
客人依舊來來往往,姑娘們依舊溫婉可人。
施試眉依然三摟倚欄眺望,隻不過她身邊多了獨臂沉默的男子。
“為什麼辭官了?”她支頜看著樓下熱熱鬧鬧來來往往的場麵。
“聿修獨臂,不宜辦事。”聿修淡淡地答,還是很寡言少語。
“我當你會做官做一輩子。”她盈盈地笑,“辭了官有什麼打算?”
他搖頭、抿唇,雖然相貌文秀,但神色甚是堅毅挺拔。
“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她開玩笑,“莫非想在我百桃堂長住?”
聿修不答,眼望著樓下。
施試眉隻好歎了一聲:“還是打算行走江湖,丈三尺劍、管不平事?”
聿修搖頭,終是開口答了一聲,“我不會使劍。”
她轉過頭對著旁邊吐了吐舌頭,這人還是老模樣,不知道什麼叫做玩笑。吐完了舌頭她若無其事地轉回來嫣然一笑,“還是打算回家種田?”
“聿修無家可回,也沒有地可以種。”他回答。
“那你難道要做綠林大盜搶劫為生嗎?”她一把木梳緩緩插上發髻,流目瞪了他一眼,“在我身邊站了一天了,究竟想說什麼?”
聿修又沉默。
她鼓著氣瞪他,終於好氣又好笑罷了,“聿木頭。”她低低地學聖香罵了一句,這人就是這種德性,有時讓人覺得很是好笑。這樣的沉默已經好多次了,自從他決定辭官就常來陪她飲酒,有時候她覺得他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但怎麼等也等不出他想說什麼。
“下一任禦史是位不錯的人才,聿修既已殘廢,諸多不便,朝中微言既眾,也無留戀之人,我也無心為官……”聿修此刻才回答她“為什麼辭官”的問題,像是他想了很久。
“那你是為什麼為官的?為江山?為百姓?為榮華富貴?”施試眉淺笑。
“我忘了。”聿修淡淡地道。
“忘了?”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這樣答,而且還是這麼認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是為朋友麼?”她微微一笑,“因為十五歲那年眼見開封強豪欺淩同住道觀的朋友,你不忿世道不公,才求做官以持公義。”
聿修沒什麼表情,還是淡淡地說:“我忘了。”
這故事是聖香告訴她的,其中自然有加油添醋胡說八道的成分,但至少當真有過這麼一回事吧?他從來不說他有過什麼樣的壯舉,十多年為官,隻一聲“我忘了”,其中隱含了多少聿修不說的感慨,她很明白,卻隻是一笑。
“我下個月要去江南山莊。”他突然說。
“哦?”她淺笑。
“大概一個月回來。”
“哦。”
“你一個人……”
“我等你。”
江南山莊。
江南山莊莊主江南豐負手在大堂內等著,他手頭上一件殺人怪事無法處理,本想請“白發”和姑射夫妻商量,但他們卻說要上瀘州采茶,請了朋友代為處理。他不知這位“白發”的朋友是什麼樣的人物,如果是全不相幹的人,這件事分明危險,連累到不相關的人更是不好。這位朋友名叫“聿修”,江湖上並無這號人物,必是初涉江湖的年輕人,這種事讓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處理,也大是不便。因此他在這裏等,等著婉言謝絕此人的幫助。
“莊主,聿公子來訪。”江南山莊的手下進來通報。
“請。”江南豐頷首。
一位青衫男子緩步而入,那身衣裳已經洗得泛白發舊,右袖飄拂,居然隻有左臂。
此人容貌文秀,身材瘦削,頗似體弱多病的白麵書生。
江南豐眉頭一皺,但容隱既然皆悉托付此人,此人必有些過人之處,倒也不好小覷了人家,“聿公子路上辛苦。”
青衫男子點了點頭,卻不作答。
這讓江南豐頗覺尷尬,他是江南山莊莊主,隱然是當今武林盟主,此人居然就點了點頭,似乎完全不知他是什麼人物。輕咳了一聲,他的涵養甚好,拱手一禮,“給聿公子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