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規矩,皇子們成年之後便要搬離後宮,將各自的寢宮設在了皇城第九道門之後宮殿裏。
前朝並沒有這樣的規矩,當朝皇帝卻因是一個心念親情的人,加上年近暮年,更是不希望子女們離自己太遠。
太子住的“錦和宮”雖是獨居一處庭院,卻絲毫也未見有什麼特殊之處。
夜雨連綿,太子遲歸,回到宮中卻並不見一屋子奴仆恭候。
正殿裏隻候了兩名侍婢在,見太子踏入殿中來,便屈身施禮。
殿中雖然安靜,卻燃著火爐,炭火跳躍,將屋外的陰冷之氣瞬間驅散,映得滿堂暖色。
玉致一見有火爐,頓時覺得渾身的寒氣被驅走了大半,倘若不是礙於初抵陌生地方,她一定會立即湊上前去烘烘手腳再說。
仲錦棠回身望來,便將她縮著脖子一副畏寒至極的模樣收入眼中,唇角不由淡然一勾。
“咳咳……”玉致以袖掩麵,悶聲咳嗽了兩下。
他隨即蹙了眉,麵露憂色,溫聲詢問道:“是否受了風寒?”
玉致自顧試了試額頭,發覺當真有些發燙了。早前從客棧出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多半是一路過來,馬車裏實在太冷,所以凍著了。
“南方那邊如今還穿夏衫,不想京城竟然這麼冷。”
她隻帶了單薄的秋裝出行,眼下即便想添衣也不成。
想著,心中便不由生出了幾分哀怨的情緒來。小時候爹娘不讓她來京城,那時還吵著嚷著想來。如今倒是不願來這個是非地了,一道懿旨卻打消了她所有的那些遊曆江湖灑脫求存的設想。
仲錦棠見她臉頰上隱約泛起了一抹潮紅色,便立即道:“既是不舒服,這就去歇息吧,我讓人去請太醫來。”轉身吩咐一旁的宮女:“領小姐去‘冬暖閣’休息。”
宮女得了命令,對玉致福了個禮示意:“小姐請隨奴婢這邊走。”
殿中的暖氣太盛,玉致在殿中站了一會之後,越發覺得頭腦昏沉起來。此時也沒有了客套推辭的心思,示意了身後的百合一眼,主仆二人便隨在宮女的身後朝偏殿行去。
唐暄在偏院將馬車停妥當,踏入殿中來。
仲錦棠吩咐道:“去太醫院請值守的太醫過來一趟。”
再次轉回目光,遠處的那道身影已經離遠了去。
雖是初見,她也並未說過什麼抱怨的話,不過由她眉宇間的神情便可得知,此番來京她是非常不情願的。
不過這卻是自她出生時便已經定下的命運,都是置身在輪盤中的人,即使至今尚是懵懂不知的她,也一樣。
太醫連夜出診,開了方子,遣宮人送來了藥。
百合親自守在火爐旁將湯藥熬了出來,勸著她喝下。
第二日一覺醒來,隻覺得神清氣爽,身子完全大好。
可見這宮廷禦用的大夫果然不比市井之流,醫術倒真是不錯。
不過玉致一想起感染風寒的緣由,仍是一肚子的牢騷。所以眼見天色大白,她仍然縮在被窩裏不肯起身。病是好了沒錯,卻沒說不可以繼續裝一下的。
房門被輕手輕腳地推開,百合懷裏不知捧著些什麼,正踏入房中來。
朝床榻這邊望來一眼,頓時露出喜色,“小姐,你醒了,覺得好些了嗎?”
玉致的目光卻停在她懷裏的東西上,睨了一眼,眼中幾分疑惑之色,“你懷裏捧的是什麼?”
百合直接走到床榻邊來,獻寶似的將東西奉上。
粉衫羅裙,上頭繡著精巧的暗絲花紋,顏色雖不明豔,做工與質料卻是一看便知十分的精貴。
“是太子殿下派人領著我去司製房挑選來的。他說要我先按照您的大概身量選兩套,回頭就讓司製房的人過來為您量身裁衣。”
百合將衣服放在榻邊的凳子上,拿起最底下的那件衣裳,揮手展開來。
“不過這一件啊,可不是奴婢從司製房那裏取來的,而是太子殿下自己的哦。”
不由一笑,目光裏有幾分揶揄之色。
玉致原本仍是神色懶散地將整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裏,聞言微微一怔,掀開眼皮看了過來。
是一件絳紅色的風氅,白色的狐裘緄邊,十分名貴的模樣。
玉致合上眼睛,懶然回道:“我與他的身量相差那麼多,他就是好心贈我,我也穿不起來不是嗎?”
百合不知小姐為何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笑著說道:“可是總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啊,他早前就過來探望過您,還吩咐奴婢說誰也不準來攪擾了您休息。”
頓了一頓,眼中閃露出喜悅的光芒來,“看來夫人的擔心是多餘的,小姐您雖然與太子殿下隻是初識,殿下瞧起來卻是一個溫和體貼的人,而且對小姐您的印象也很不錯。”
玉致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你這丫頭,幾時變得如此多話起來了?”
“小姐您有所不知,奴婢出門的時候,可是奉了夫人的吩咐,在老爺和夫人麵前拍胸脯做過保證的呢!”
“你同他們保證了什麼?”玉致不由幾分好奇。
百合頗有些自豪地回道:“自然是保證要盡心盡力促進您和太子殿下之間的關係了。”
玉致失笑一聲,不以為然地搖頭。娘就是愛操心的脾氣,如今好不容易離了她身邊,不料卻又遣了個百合在旁邊看著她。
百合忽然想起正事來,立即詢問道:“小姐,您既是身子已經轉好,今日是否應該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這倒是一件正經要放心上的事。
原本還想賴在房中裝個幾天病患,卻又想到皇宮深院自是不比在家中。皇後娘娘雖說是她的姑母,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又是她在宮中唯一僅存的靠山,她自然應當識時務一些。
“好,你替我梳妝吧。”
有宮女俯身進到殿中來,恭聲稟報:“啟稟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攜蘇玉致姑娘殿外求見。”
皇後原是倚在鳳榻上觀著書,聞言眸光微微一凝,掀起眼簾回道:“宣。”
目光睨向身旁的宮婢,便立即有人上前來,輕手為她整理衣裝。
皇後這方剛整理罷儀容,殿外恭候的人已經一前一後踏入殿中來。
太子先一步走到近旁,屈身施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皇後點頭示意,目光卻是朝著他身後的玉致望了去,瞬間展露出親近的笑顏。
“是玉致丫頭吧,這許多年不見,快些上前來讓姑姑瞧瞧!”她對玉致熱情地伸出了手。
玉致卻依著宮製跪身下去,恭敬喚道:“民女蘇玉致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不由搖頭笑了起來,“你這孩子,眼下也無外人在,何須與姑姑如此見外?你且上前來讓我瞧瞧!”
玉致便起了身,往前幾步。
其實對於這位身居高位養在深宮的姑姑,她的心中自是有著幾分好奇。
在家時曾聽娘說過,在當今皇上還是太子時,有一次遊曆至南亭郡的地界,與姑姑一見傾心,回宮之後便向皇上表明心意,非南亭郡蘇家小姐蘇芳容不娶。那時候的蘇家雖是一方郡侯,血統卻畢竟不及皇親高貴,所以原也是有著一些王貴大臣們提出了反對。還是當今聖上心意堅定,才終於娶得美嬌娘。
這麼多年,姑姑隻回鄉探過一次親,是在她兩歲的時候,所以玉致對她自然毫無印象。如今瞧來,雖然姑姑已是年逾四旬,卻依舊有著凝脂一般的肌膚和秀麗的容顏。
這便也是許多年來聖恩始終榮盛的原因之一吧。
在她偷偷打量皇後的時候,皇後停在她臉上的目光卻緩緩呆滯了一下,瞬間有一抹冷凝之色閃過。
民間常道女兒像父才是有福之人,眼前的這個丫頭,眉眼間卻生生都是她母親的影子。
倒也不足讓人感到意外,她的命運,的確不會掌握在她自己手中,這是自她出生便已定下的宿命。
皇後眼中的那一抹沉色閃爍即逝,臉上仍是維持著慈祥和善的笑容,說道:“都說女大十八變,小時候見你,還是個粉嘟嘟的娃娃呢。那時我便說,待到玉兒長大了,必定會是個容姿傾城的漂亮姑娘,你瞧,可不就讓我給說對了!”
她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太子,淺笑盈盈,“皇兒,如今你是不是該謝謝母後,為你定下了這門好親事?”
玉致一聽,心中暗叫糟糕。
眼下才剛見麵,皇後就主動提起此事,她原先還抱著一絲僥幸的希望,如今也破滅了。
她悄悄抬眼去看一旁的太子,他卻是始終如一的溫然表情,正俯身回著話:“兒臣多謝母後成全。”
居然如此爽快地就應下了這件事?!
他與她不過初見,對彼此的心性脾氣都是一點也不了解,雖說他向來以溫吞好說話出名,但眼前談的可是婚姻大事,他也是一點意見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