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中秋色怡人,皇後見日頭尚好,便來到園子裏遊賞一番。
池子裏的金魚四下遊散,內侍送來的魚食,她便立在亭台的回廊邊,悠閑地喂著魚。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奴才們紛紛跪地,“參見太子殿下。”
“兒臣參見母後。”太子單膝落跪。
皇後將手中的魚食全部拋入池子中去,才慢悠悠地轉身,睨了他一眼道:“起來吧。”
身側的宮女過來伸手相攙,扶著皇後在石桌旁落了座。
“不知皇兒突然來找哀家,是為何事?”
太子示意一眼四下,“你們都退下吧。”
奴才們全部退走了,亭子裏隻留有他們母子二人。
“兒臣是想問,昨夜的事,是否由母親一手安排?”
皇後淡淡一笑,就知他急匆匆地找來,多半是興師問罪來的。
她朝他手臂上看了一眼,語氣隨意地問:“你臂上的傷怎麼樣了?唐暄沒有錯手將你傷太重吧?”
如此一句話已然算作了回答。
太子微微蹙起了眉。
“母後,兒臣說過,此事交由兒臣自己去處理,您也答應了。”
皇後見他麵色凝重,也隨即冷下了臉色。
“雖然你父皇如今身子尚健,但任何事當然是越早辦越穩妥。玉致的身份你心裏很清楚,此刻看你的態度卻分明有為她不平的意思。皇兒,難道你多年的隱忍,當真養出了你心慈手軟的個性了?”
太子垂著目光,沒有再出言辯駁。
皇後見他是此態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沉聲責道:“哀家本想借機助你一臂之力,不想你卻不知把握機會,真是氣死我了!”
“兒臣原本有自己的打算,不過是想試試看能否讓她真心接受我。”
皇後嗤了一聲:“真心?就算讓你換來了她的真心,你敢保證自己不會在將來對她心軟嗎?真心這東西由來都是雙方的,如你這般不夠狠絕的性情,到時候要承受的隻怕會比她更多!”
太子默了片刻,說道:“玉致那邊的態度已有軟化,她已經答應來年開春就成婚。”
皇後開始在心中盤算,如果計劃順利,來年開春時候成婚,也算正中她的心意。
“那接下來你有什麼計劃?”
太子回稟:“兒臣打算帶她去一趟恭善王爺的屬地。”
皇後眸中閃現光亮,滿意地點點頭道:“也是時候讓她去恭善王跟前露個麵了,打算幾時啟程?”
“兒臣還有些事要作安排,待一切準備穩妥之後就啟程。”
溫善做人的好處就是,連皇上也不特別關注他,對於他的行蹤更是放任自由,也是相信他性格沉穩必然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兒臣還打算,這一趟邀四弟一同前往。”
玉致得到了消息,讓百合替她收拾行裝。
百合眉開眼笑,邊忙邊道:“小姐,當太子身邊的人可真是好處多啊。我們來宮中不過月餘,已經是第三次出門了,而且這一次還是去那麼遠的地方。”
太子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要去恭善王的屬地。恭善王駐守邊關,屬地是在草原上。
玉致心裏自然也十分歡喜,因為從小到大,也隻在哥哥口中聽過一些關於草原的描述,並未親身去過,十分向往那種縱馬馳騁草原的生活。
“如果太子妃是這樣一個優差,那我能嫁給太子,也算十分幸運了。”
百合聞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自打狩獵回來之後,小姐對太子殿下的態度顯然變了許多,連原先那些哀怨連連的話也未曾再聽她說起過。
“反正小姐你也不熱衷那些榮華富貴和虛名,即使依殿下的性格,將來不一定會是一位手腕厲害的君王,但卻一定會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夫婿。”
雖然老爺與夫人送小姐進宮多半還是為了那些門庭榮耀,但在她看來,小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太子殿下為人和善,相信日後定會對小姐很好的。
“而且這趟出遠門,殿下的意圖很明顯哦,分明是要與小姐培養感情……”
玉致嗔然一笑,拿手中的袍子丟她,“你這丫頭越來越放肆了,什麼胡話都敢信口就說。”
百合瞧她目露羞色,不怕死地又補了一句:“小姐,你動心了!”
“鬼丫頭,你還說!”
百合跳著退開,笑嘻嘻道:“您自己去照照鏡子嘛,如今隻要一提起太子殿下,您的眼睛都比尋常時候亮!”
玉致惱不過,追著她打。
主仆二人嘻嘻哈哈,笑聲傳到了冬暖閣的每個角落。
唐暄踏入書房中來,見主子在案後寫字,便俯身上前喚了一聲:“殿下。”
太子放下手中的筆,抬眼看了過來。
“事情都安排妥了嗎?”
唐暄點了點頭。
“這一趟出門的機會並不易得,所以不許有差池知道嗎?”
唐暄謹慎地回道:“人已經去了預定的地點,屬下也已經親自過去探查過一番,確保不會出現什麼紕漏。如今隻等著殿下與四王爺經過那裏,一切都會按照計劃進行的,請殿下放心。”
他出生至今,多少人在背後算計著他和他的母後,若非有自己的一套應對方法,他們母子也不會這樣看似風平浪靜地生活了下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道理,他很小的時候就懂,不輕易拿出來用,不過是為了掩人懷疑。如今也是時候予以反擊了。
四皇子完成使命從江南歸來,一聽說可以跟太子一起出門去草原,雀躍不已。
太子就笑他說:“你好歹也是禦林軍統領,平日裏見你訓人的時候那般嚴肅,如今一聽說出遠門,怎麼還歡喜得像個孩子?”
仲錦秋開心道:“能和二哥一同出門,畢竟不一樣嘛。”
於是出行的日子便定在了三日後。
可是離宮的前一夜,玉致竟然染了風寒,一夜冷汗,咳嗽不止。
可是她卻不讓百合把事情泄露出去,以免影響到明日的出行計劃。
百合拗不過她,也沒敢去驚動太醫,自己偷偷跑到廚房裏熬了碗薑湯讓她喝下。
第二日起來,玉致的咳嗽已經好了些,額頭的溫度也退了不少,隻是臉色仍然十分難看。
她原是打算搽點胭脂遮蓋,偏偏太子那邊已經派了人來催促,說殿下已經在門外等候了。未再有心思耽擱,主仆二人匆匆出了門去。
踏出宮門,台階下已經停了三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馬車都是錦藍顏色,唯有中間的那輛是絳紅色,一看便知是要給她乘的。
百合看到末尾那輛馬車旁邊站著的人,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小姐你看,那不識趣的四王爺當真又跟來了。”
雖說先前便得知此次四王爺會一同前往,但按理說他但凡有一點自覺,就不該做這種妨礙他人的事才對。
玉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太子也已經候在了台階下,見到她出現,上前幾步迎了過來。
待走到近前,便瞧見了她眉宇間的虛弱之態。仔細再看,連臉色也是蒼白得不似尋常。
他隨即蹙了眉,目露關切之色,“臉色這樣難看,是哪裏不舒服嗎?”
玉致唯恐他看出什麼端倪,阻礙了今日的行程,心虛之餘矢口否認道:“沒有,不過是昨夜想著今日要出門,一時太興奮了,入睡得很晚,所以才會臉色不太好吧。”
太子看了她一眼,又睨向一旁的百合。
主仆二人皆是一臉心虛的模樣,分明有事隱瞞。
他肅起神色,探手撫上了玉致的額頭。
玉致一夜睡得昏沉,到此時身子也並未痊愈,所以神思依舊混混沌沌。可是當他微涼的掌心觸上她額頭的那一瞬,她整個思緒驀地一凝,連目光也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沒料想他會突然有這樣毫不避諱的親近舉動,門口值守的侍衛和送行的一眾宮人,林林總總也有十幾人,他都不知避諱一下的嗎?
玉致的臉上泛起微燙。
可是因為看得出他神色間的擔憂之意,是那麼明顯,所以尷尬完了,感受更多的還是心底裏冒出來的那一絲溫暖與甜蜜。
“殿下,我沒事……”躲開他的手。
“你分明是低燒未退,難怪臉色這樣難看。”他轉身就要吩咐宮人去傳太醫來。
被玉致慌忙攔住:“隻是一點小風寒而已,至多讓太醫配些藥帶著路上備用。”
“身體要緊,這種事豈能兒戲對待?”他眉頭緊蹙,顯然不讚成。
玉致放軟了聲音:“我隻是不願耽誤了出行。”
“可以將出行的日期延後,待你病好了再說。”
見太子一臉固執,她便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低聲道:“殿下也知道我其實有多期望能夠出宮去,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啊。”
太子的臉色微微一沉,是因為知道這句是她的心裏話。
“殿下若是不放心,幹脆帶上太醫同行好了。”
太子看了她片刻,看得出她眼中的希冀十分懇切,他終是歎了口氣作罷,轉身吩咐一旁的宮人道:“去召一名太醫來隨行。”
出了皇城,一路向北行進。
越往北去,人煙越發稀少,行至第三日才遇上了第一個村莊。
村子裏隻有一處簡樸的驛站,先前派去的人已經將地方打點妥當,一行人馬便在驛站前停了下來。
因為有太醫隨行診視,玉致的風寒已經好了,加之又逢上了有人煙的地方,因此心情格外的好。
不過因為氣候已經入了十一月,北方的溫度遠比京中還要寒冷許多。她興高采烈地自馬車上跳下來,頓時冷得打了個哆嗦。
太子原先在吩咐宮人事情,轉身就看到她縮手縮腳直哈氣的樣子,便朝著她大步走了過來。
“天氣寒冷,如果覺得冷就多添件衣裳。”
百合捧著披風跟著跳下馬車,送上前來,“小姐,還是披上吧。”
玉致打了個噴嚏,卻仍不見她上心,無所謂道:“我見外頭暖陽高照,原以為不會太冷才是。”
說歸說,還是讓百合替她係上了披風。
太子蹙眉看了她一眼,這幾日行路幸苦,她又病體初愈,臉色一直蒼白得厲害。
“帶你出門原是想遊玩散心,如果因為這個而拖累了你的身體,不就是得不償失了?早知就該不受你的央求,留你在宮中調養好了身子再出門。”
玉致聽得出他話語裏的關切之意,見他麵色凝重,便故作無奈地歎氣道:“殿下,你有點囉嗦啊……”
百合小聲打趣道:“小姐,殿下這是關心您啊。”
太子卻在她半是嬌嗔的話語裏,聽出了親昵的意味。他鬆下了神色,淡淡一笑。
可是看著她信任的笑臉,他的心裏卻又忽然有了一絲凝重和猶豫。當然,他素來將情緒掩飾得很好,外人並不會得見。
“百合,扶小姐進去休息吧。”
玉致自然不願意。
這幾日來大半時候都是待在馬車裏,難得可以出來透透氣,又是這樣一個日朗氣清的好天氣,哪有再窩進屋子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