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1 / 3)

那一年春天,野李花漫山漫穀都開遍了,白皚皚的一處一處,像是才過去不久的寒季留下的殘雪。

在經過近一個月不見天日的黑暗後,乍見這樣明豔生機的景色,讓人不由產生再世為人的錯覺。

冷風吹淡一洞的血腥,她眯眼,看著眼前清冷素雅的李花,突然覺得礙眼。

這是一個位於陡峭的崖壁中間的洞穴開口,黑黝黝的穴口仿佛一隻正欲擇人而噬的怪獸張開的大口。她站在冷冽的山風中,沾著汙黑血跡的襤褸衣衫仿佛破布一樣掛在瘦小尚未發育的身體上,被風吹得撲撲作響,淩亂的細發披散在身上,如衣衫一樣掛著凝固的血塊。

她就這樣站在那裏,小手緊握垂在兩側,汙跡斑駁的小臉上,一雙美麗的眼睛在瘦削的臉蛋上顯得異常大而明亮。隻是在這對讓人驚歎的美眸中,流瀉出的不是這個年齡孩童應有的天真無邪,而是缺乏感情的冰冷。

停了片刻,她的麵前突然垂下一根長繩,連猶豫也沒有,她縱身而起,一把抓住繩端,順繩攀沿而上,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洞中那些與她年齡相若的孩童屍體一眼。

攀上崖頂,眼前是一座樸拙的草亭,一個壯漢拎著食盒正準備下去,看到她,他明顯地吃了一驚。

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她與他擦身而過,“不必再送了。”除了野獸般的嗥叫,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話,她的聲音稚嫩中帶著沙啞。說完這句話,她揚長而去,隻留下愣愣看著她小小背影的男人臉上露出濃濃的恐懼。

是,不必再送了,因為再也沒人能和她爭了。

前方是一片李樹林,雪白的花像雲霧一樣橫亙在麵前。她微一猶豫,準備繞道而行。

“喂!”一個稚氣的童音在林中突然響起,她一僵,難道還有考驗?

一個從未見過的小男孩從一株李樹後麵探出頭來,俊秀的小臉上掛著靦腆羞澀的笑,“姐姐……”他試探著喊,無視她的冷漠。

她眼中閃過一絲異光,“出來!”

男孩躲躲閃閃地從樹後麵鑽了出來,“姐姐。”他再喊,蒼白的臉上有著淺淺的紅暈,雙手背在身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穿著白色的衣衫,個子很小,才及她的耳根,瘦瘦弱弱的,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刮走。她眼中的戒備稍斂。

“什麼事?”緊盯他文秀的小臉,她猜測著他是從哪蹦出來的。

“我想請你……”他怯怯地開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後,他將藏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上麵赫然躺著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

她看著他,沒有不耐煩,也沒有接話,隻靜靜等待他的請求。

“它從樹上掉了下來,沒有辦法回去了,如果不管,它會冷死的。”他輕輕地道,說了一會兒話,便不再像起初那麼拘束了。

它凍不凍死與她何幹。她垂眼,已知男孩的意圖,可是卻無意幫他。這本不是鳥兒的繁殖季節,它的父母不顧這一點將它孵了出來,就應該承擔起應有的後果。

“我叫南兒。”男孩突然扯開話題,並沒有如她預料的那樣提出請求,“姐姐的名字呢,你也是山莊的人嗎?”回到這裏有十多天了,卻一個小孩也沒見到,他其實很寂寞。

她一滯,而後出乎自己預料地回答了他:“昭青。”

“昭青姐姐。”他喊,臉上漾起開心的笑,顯然為自己找到同伴而高興,“我們一起去把小鳥送回家吧。”說著,他將瘦瘦的小手伸給了她。

她看了看他幹淨的小手,又垂眼看著自己沾著血跡的手,不曾動一下。

見她沒有回應,男孩小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代之的是不容人忽視的失落,也許她並不願和他做朋友。

一陣冷風起,刮得李花紛落如雪。男孩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伴著壓抑過後的細細咳嗽。

她一僵,驀然伸手抓住他惶然無措正準備收回的手。

男孩臉上浮起驚訝,“昭青姐姐。”原來是他誤會了,她是願意和他做朋友的。想到此,他臉上又掛起了讓人溫暖的笑容。

“走吧。”她說,踏前一步,為他擋去了部分冷風。

然後,在一株大樹下,隻見一個渾身血汙的小女孩,如獼猴一般爬上大樹,冷著小臉將一隻雛鳥小心翼翼地放進鳥巢裏。聽到下麵男孩拍手開心的笑聲,女孩的神情在那一刻突然柔和了許多。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不會忘記這個叫南兒的病弱小男孩。

那一年,她十二歲,他十歲。

劍厚南來到龍一的房間時,她正手執酒杯慵懶地斜倚在窗邊的竹椅中,淡漠的目光落在窗外絮雲飄浮的澄澈天際,一向清冷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顯然已是微醺。

“青姐。”他喊,猶豫著是否該在這個時候去打擾她。

龍一渾身一震,沒有回頭,“吃過藥了嗎?”她問得突兀。

劍厚南垂下眼,知道自己和紫霄的對話都被她聽了去,心中卻也不惱怒,在這種時候她運功竊聽周遭的一切是很正常的。

舉步踏進房中,他來到她的對麵坐下。看著她因酒意而更增嬌豔的俏臉,她的關懷讓他的心中升起不能忽略的暖意,於是回答也不再如以前那樣生疏,隻是緩緩道:“吃過了。”

回過頭,龍一與他溫和的目光對視片刻,而後輕輕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杯子,“拒絕她,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吧。”不是詢問。她太了解他了,即便見麵次數不多,她也知道他心地寬厚,絕不是會記恨的人,尤其是對著自己喜歡的人。是的,她知道他是喜歡紫霄女的。

沒想到這個平日和他不是很親近的女子會如此準確地掌握到自己的心意,劍厚南有些吃驚,卻沒有否認。對於他來說,在這種事上為自己辯解沒有絲毫意義。他的確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拒絕紫霄,當初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身體並沒有現在這樣差,但是這一年間,潛伏在體內的毒素已在逐漸蘇醒,若不能盡快找到解毒的方法,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離開人世。隻是要找解毒的方法談何容易,兩位師父足足找了近二十五年也沒找到,他又怎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尋獲。他不希望紫霄以後一直對著他這個行將就木的人,整日活得提心吊膽,害怕他隨時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