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隋絡絡大叫出聲。
這一聲又急又尖,驚得尹?以為她是突然哪裏病痛,忙勒住了韁繩,讓“瓔珞”停下。然而,當他剛要開口,詢問她究竟是哪裏不適,卻見隋絡絡掙紮著跳下馬,“啪”地將包袱一抖,眾多閑雜事物落於地上,激起一陣塵土。
她蹲在地上,又將東西細查了一遍。別的東西都沒有缺少,唯獨就是漏了那一封密信。涼意迅速侵襲上她的心頭:若是信丟了,他非責怪她不可……
緩緩地,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信……信不見了……”
尹?聞言,身形僵硬了片刻,隨即“刷”地迅速翻身下馬,在地上的諸多物事中仔細搜尋了一圈。得出的結論使得他緊緊地斂起眉頭,又拿過自己那個包袱打開,可依舊沒能找出那封信。在身上連拍數下,衣襟、暗袋一個都沒有放過,可是結果讓他失望。
尹?變了臉色,緊抿雙唇,他努力回憶著這段時間來的經曆:那信本是放在他身邊的。直到昨天在山道上遇到一堆砍倒的樹木擋住了去路,他擔心會有所危險,於是將信和其他一些重要物事交給了她,後來便不曾索要回來。隨後,一直到現在,那密信都是由她保管著的……
隋絡絡見他麵色凝重,忍不住安慰道:“那個,別著急,仔細找找看,應該能找到的。而且就算真的不見了……”說到這裏,她的眉頭舒展開來,小聲地道,“若真是不見了,那也不錯啊……”
“什麼?!”她的說辭引來他的斥責,“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要知道,若是那封信中是軍機大事,這一遺漏,要耽誤多少事情?往大了說,甚至有可能要去數萬人的性命的!”
見他青白了臉色衝她吼道,隋絡絡不免心中有氣,不由得頂撞道:“哪有那麼嚴重?!不就是封信嘛,掉就掉了唄!再說了,哪兒有那麼多的軍機,說不定不過是給將軍的私人信件呢。掉就掉了,就當咱們從來沒有經手過。”
麵對她滿不在意的表情,尹?怒道:“軍機大事,豈可兒戲?!你不知近來國家邊疆形勢是真嚴峻才會有上次征兵一事。而這信件既然如此備受重視,其中定有重大意義。事關國家安危,你怎麼可以說得如此輕鬆?你到底還有沒有責任心?”
尹?本是心急,難免把話說得重了。而那隋絡絡,本就是個倔性子的人,聽到這一番斥責,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當下就動了怒,“尹?!你說清楚!究竟是誰沒有責任心?!當初是你把信交給我保管來著,可不是我主動要來的!你朝我發火有什麼用?難道是我想把那信弄丟的?”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尹?。這個家夥幾次三番想阻撓他入伍,這次丟信,莫不也是她的手段之一?他當下沉下臉來,冷冷道:“未必不是。你自己做過什麼,自己心裏清楚!”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因為氣憤而微微發抖,“你是說,是我故意將那信搞丟的了?”
他沒有回答,隻是用那雙帶著怒火的深邃眼眸,死死地盯住她。
青白的麵孔,緊抿的雙唇,還有眸子裏的怒火,這一切在隋絡絡看來,都是那樣刺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讓自己稍微平靜下心神,這才緩緩開口道:“我承認,我是不想你入伍從軍。我也承認,我剛才的確也打過這信的歪腦筋,希望它從不曾存在。可是,”她再度吞吐了一口氣,深黑的眼眸望向他,“我沒有故意要把信丟掉。”
然而,當他聽見她說“我剛才的確也打過這信的歪腦筋,希望它從不曾存在”這一句時,心下一緊,頓時耳邊轟鳴,後麵的話,便全部都聽不見了。
他捏緊了拳頭,緊緊閉上眼:他早該知道,這個叫做隋絡絡的家夥,是沒有安下什麼好心的。曾經被她欺騙過一次又一次,他竟然愚蠢到還不能吸取教訓,再度被她耍得團團轉!他早該知道,她就是見不得他的夢想被達成,見不得他順利成為軍人。所以,才會在上一次故意設計害他錯過征兵時間的計策。而這一次,為了同樣的理由,她又再一次地利用他的信任,騙他騙得好慘。
“若是對我有所不滿,你衝我一個人來就好。”慢慢地,他睜開眼睛。在那雙深邃的瞳孔之中,似乎是有烈焰燃燒一般,“可你竟然拿軍中要信惹下這等事端!你可知,這不僅僅是在害我,更是害了國家,害了天下人!”
“害你?!”這二字讓隋絡絡頓時大腦一片空白,隻是無意識地低低重複著這兩個字。半晌之後,她隻覺得眼裏逐漸浮上濕氣,鼻頭也跟著酸楚起來。望向那張看了十多年、可此時卻顯得如此陌生而遙遠的剛毅麵容,她向後退去了一步,又一步,“我從不曾想要害過你……就算要我害天下人,我也不會去害你的……”心中一窒,她緩緩低下頭去,命令自己不要哭出來,硬生生地憋住了將要決堤的淚水。
“這還不是害我?!”尹?將拳頭越捏越緊,最終卻無力地垂在身側。他望向她,咬牙道,“若不是害我,你為何幾次三番地阻撓我,破壞我入伍從軍,讓我無法實現自己的夢想?!”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她的聲音悶悶的,瞧見黃土地上落下一點灰色的印記,再一點。緩緩地,她抬起頭來,用泛紅的眼眶和閃爍著水光的黑眸望向他,“那是因為……我不想你離開我身邊……我不想你走……”她咬了咬下唇,“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隋絡絡喜歡尹?,喜歡了很久很久……”
這番宣言讓他在刹那之間,頓成石化。這家夥竟然說……竟然說……她喜歡他?!這怎麼可能?!她從小便不待見他,一向隻是以整他為樂,她怎麼可能……
“你莫要隨便找一個借口,以此逃避責任!你想整我就直接衝我來,何必說出這般話來!”他將她的話看作是為了逃避責任而找的借口。
“我沒有!我說的是真的!”她紅了眼衝上前去,抓他的衣袖。
他甩開她的手,劍眉緊斂,“你究竟要整我到什麼時候,你才能覺得夠?!”
“不是!我不是整你,我是真的喜歡你啊!”被他甩開,她將手垂在身側,無助地看著他。
然而,她這許多年來所做的事情,實在讓他難以相信這樣的說辭。她竟然為了整他,連這等最為珍貴的誓詞都說了出來。這個認知讓尹?更加惱怒起來,拳上爆出青筋,他衝她大吼出聲,滿臉的不可置信,“想不到,你竟然為了逃避責任,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到底知不知道羞恥!”
沉默,刹那間的沉默。
她瞪大了眼,死死地瞪住他,仿佛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般。好容易,她才從喉嚨中發出細微的聲音,先是幾不可聞的嗚咽,然後,卻成了輕輕的低笑。到了最後,她放聲大笑,“哈哈……是我不知羞恥嗎?哈哈……”她笑得那般大聲,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像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笑的事情,“你說得沒錯,是我不知羞恥才對……哈哈……”
平日中的她,也經常爽朗大笑,笑得大聲而開懷。可他卻從沒見過她這般笑法,似乎是為了笑而笑,笑得如此猖狂。刹那之間,尹?隻覺得心頭一緊,幾乎想要伸手去拍她的肩膀,製止這樣不要命的笑法。可終究,他還是忍住了,將手握成拳,垂在身側。
“哈哈……尹?,你好樣的!”她越笑越大聲,笑得嘴角以不自然的誇張弧度咧開。笑著,笑著,聲音卻漸漸低沉下去。待到喉嚨逐漸幹涸,她再也承受不住,轉過了身去。以手背抹了一把臉,她邁開步子,獨自向回程走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難道她是打算走回去?這怎麼可以?!一瞬間,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尹?下意識地想要走上前去拉住她。可一思忖,隻因她想要整他,竟然害得如此貴重、可能事關軍情的密信不知所蹤,便硬生生咬了牙。
唇邊溢出微微的歎息。他彎下腰去,將地上的諸多雜物收拾進包袱之內。隨即,他翻身上馬,拉過了“瓔珞”的韁繩。即使信件丟失,他還是總得去邊關報告一下事情的經過,希望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輕斥一聲,尹?夾緊了馬肚子,向城門外急馳而去。
聽見那馬蹄漸漸遠離的聲音,隋絡絡停下緩慢的腳步。望向周圍那陌生的景致,她睜大了眼,高昂著頭顱,不讓淚水滑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突然有水滴打在臉頰之上。
“啊……下雨了……”
她抬起頭來,於天幕之中看見細密的雨絲。雨點打在她的眼眶上,酸酸痛痛的。緩緩地,她垂下頭去,任由雨水夾雜著別的什麼液體,一起從臉龐上滑落。
一滴,兩滴,黃土的棧道印上灰色的斑點。望著腳下的地麵,她喃喃地道:“雨水啊……果然是下雨了呢……真好。”
雨絲在天幕之中拉開一道珠簾,迷蒙了那抹單薄的身影,似乎是湮沒在了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