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一日而已。甚至在半日之前,他還對她說,要等送完信回來,帶她一起去找“?”,然後看廟會……可便是這短短幾個時辰,一切卻已煙逝……
想到這裏,隋絡絡又是心頭一酸。然而,現在卻不是傷感的時候。她命令自己平靜下心神,仔細思忖片刻:信件是一直放在包袱裏的,這半日來都沒有動過。最近一次翻開包袱,便是清晨做飯之時。
如此回憶下來,唯一有可能將信遺失的地方,也隻有在那山頭的露宿之處了。既然已有目標,事不宜遲,隋絡絡立刻邁開步子向山的位置走去。
人的腳程自然是趕不過馬匹的,所幸正下著雨,街道上都沒有什麼行人,不像先前“瓔珞”在擁擠人潮之中走走停停。隋絡絡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便出了城,踏上了通往山道的平坦土道。雨水肆意地在打在她身上,又因她走得極快,濺起的泥水糟蹋了整個衣擺。然而此時的她哪裏有心情在乎這些,仍是向山上趕去:一路小跑,跑得累了便換成疾走,走了不久又邁開步子跑起來。
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現在格外黯淡下來。天幕之中泛著昏黃的顏色,似乎是古舊的宣紙一般。細密的雨絲從天際中拉下一道道斜線,阻擋了視野。四周又頗為廣闊,天地間似乎隻有她一人在奔波一樣。這情景,似乎是畫在古老帛布上的畫作,黯淡的顏色,看了讓人傷懷。
隋絡絡此時卻沒有傷懷的時間,腦海中隻有一個執著的信念:走回山中,找到信。隻要找到了信,他或許就能明白這一切本非她的計策,明白是他錯怪於她,明白她所言非虛。
這一次,她是在賭。賭他能夠諒解,更是賭自己是否能贏得這個機會。若是錯失,她便真的隻有放棄了。這十幾年來,她追得好累。可便是如此,他還是不能明了……錯在他的遲鈍,還是錯在她的表達有所偏差呢?
泥漿將隋絡絡的鞋子與衣角染得麵目全非,頭發也因雨水的侵襲而淩亂地貼在頭上。這般模樣的隋絡絡,甚是落魄。就在這樣毫無形象的趕路中,天色卻越發陰暗。當她踏上山路之時,林子裏已是昏暗得隻能依稀辨明樹木之輪廓了。
在來時的路上,她曾因為樹影幢幢而驚恐萬分。現在麵前這景致,並那時還要恐怖上數倍。四處是一片可怕的寂靜,便是連蟲鳴之聲也是沒有的了。因為天色的黯淡,樹木顯得格外猙獰,旁枝斜出,仿若一個妖魔伸著爪子向她侵襲而來。
隋絡絡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可步子卻始終沒有停下。她緊緊咬住了下唇,並將右手握成拳頭,捏得死緊,緊到連指甲都嵌進了肉裏,似乎唯有這樣的痛覺才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不去在意這些陰森的影子。
憑著記憶在山路中摸索,可眼前哪一塊景致都顯得別無二致,分不清究竟哪裏才是昨日露宿之地。隋絡絡心中發急,隻要努力去看那些樹的形狀與排列,想回憶起什麼特征來。可是,這一看下去卻是將她驚得不清。那些樹影都猶如鬼怪一般,嚇得隋絡絡立刻閉了眼。
一方麵是不可不看,另一方麵又是非看不可。睫毛顫抖著,仿佛淩落在雨中的無助之蝶翼。可是終究她還是做出了決定:她咬緊牙關,握住拳頭,緩緩地睜開眼睛,卻讓恐怖的情感占據了心頭。
就在這時,突然從樹林的那一頭,傳來了什麼聲音。驚得隋絡絡連大氣也不敢出,用拳頭抵住胸口,瞪大了眼望向那個方向——慢慢的,一個黑影映入視野之中,在雨絲與樹木之間顯露。那影子看上去甚是高大,而且並非人形……
嚇到叫也叫不出來,隋絡絡向後退了一步,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到,一屁股跌在了泥塘之中。緊緊閉上了眼,她屏住呼吸,隻奢望那妖怪不要看見她的存在。
一點,一點,那妖怪的腳步聲近了。踏過積水之處的聲音讓隋絡絡打了個哆嗦。再然後,那聲音竟然就停在她的麵前。隋絡絡隻盼望自己能暈了倒好,可事實偏不如她所願,她清醒地感覺到,那妖怪竟然伸出了舌頭舔了她的麵頰。油滑的摩挲感,激起她滿身的雞皮疙瘩,讓她恨不得此時便死了過去。
妖怪是要吃了她嗎?她不甘心……她還不滿二十歲,她還沒能等到尹?掀了她的蓋頭,她的這輩子就要完了麼……不要吃她!她還不想死啊!
腦海中閃過這般念頭,再然後,她便如願以償地昏了過去。
夢裏有張熟悉的麵孔,向她露出了平日不常展現的溫和笑意。那笑容看得她心頭暖烘烘的,恨不得把這副模樣刻進心底子裏去。可就在她想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楚的時候,卻發現無論自己怎樣邁步,卻似乎都是在原地打轉一般。而那笑容,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尹?!”她睜開眼,卻見一片碧空下金黃的樹葉。刹那之間,她懷疑自己身處何處,然而微微偏了頭去,卻看見了另一個熟悉身影,“??!”她驚異地叫了出來。而“?”聽得她呼喊它,抖了抖耳朵,低了腦袋,以那雙帶著琥珀色的眼眸望向她。
腦海中的記憶逐漸連接成片。好容易,隋絡絡才明白現在的狀況:自己是上山尋找信來的,結果遇到吃人的妖怪,便嚇昏了過去……
等等!妖怪?!她疑惑地睜大眼,向它看去。望著那黑得發亮的毛皮,她一拍腦門:昨天那個黑乎乎的妖怪影子,莫不就是“?”?!而所謂“妖怪吃人”,不過是它看見了她,便上來舔她。
想到這裏,隋絡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又是著惱又是好笑: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她直起身來,走向“?”身邊,剛想說上一句:“總算找到你了。”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它嘴中所叼之物事吸引去了目光:油蠟質地的黃褐色信封,這不正是那丟失的密信麼?
難道是在他們走後,“?”尋來於二人露宿之找到了這信,便一直叼著了嗎?而昨晚覺得那妖怪的舌頭怎麼忒的油滑,原來便是它用這信封蹭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