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出來打雪仗!你當官兵我當強盜!”她將黑眸彎成月牙,小臉蛋笑得紅撲撲的,像她那身紅襖子一眼耀眼。
“才不是脖子疼呢!尹?,我是要你看看!我這身打扮難道不好看麼?!”她杏眼圓瞪,似乎很是著惱的樣子,隨即轉了個圈兒,展示她的新衣裳。
“當然不是魯莽,我可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黑亮的眸子彎彎,卻一直望向他的深邃黑眸,“所以,知道你要出門,我想都沒想,就追過來了!”
“我們似乎認識很久了哦!”她故意道,一手繞著鬢邊垂下的青絲,一邊偷偷抬起眼來,觀察他的表情。
“我從不曾想要害過你……就算要我害天下人,我也不會去害你的……”緩緩地,她抬起頭來,用泛紅的眼眶和閃爍著水光的黑眸望向他,“那是因為……我不想你離開身邊……我不想你走……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隋絡絡喜歡尹?,喜歡了很久很久……”
……
一張張過往的場景,構成迷蒙的夢境,滿滿的,全是她的麵容,或哭或笑或失落或開懷,一一在眼前閃過。
時而將眉眼彎成月牙,笑意寫在唇上,寫進了黑亮的眼眸中。如今想起,那樣俏麗中帶著些頑皮的麵容,卻是他最移不開眼的。
時而漲紅了臉蛋,半嗔半怒,咬了下唇一言不發。每每見到她那樣的神色,他隻覺得心頭似乎有一角,空蕩蕩的。
緩緩地,尹?睜開眼來,卻見頭頂一片晴空。單手遮了眼,微微思忖片刻,他這才回憶起:自己不久前竟是一個不慎跌下馬來,躺在道上昏睡過去。想來,怕是不眠不休趕路,到了極限了。
直起身子,他拉過一旁吃草的“瓔珞”,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隨即翻身上馬,繼續前行。然而,雖然目光直視前方,可那雙黑瞳卻分明未把前麵道路的狀況映入腦海之中。
因為,滿心滿腦,全是她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別的什麼。
自從那日之後,這許多天來,他一直在思索,她究竟是怎樣的心思。這十多年來,他一直覺得她是在以整他為樂。可既然如此,那日,她卻又為何露出了哀怨的神色,淒楚得讓人心疼呢?
她說,她不想他離開,她喜歡他,所以才會騙他,並且做出那番阻撓的事情來。這一番話,他本是不信的,畢竟從小到大,她的所作所為分明隻體現出不待見他的意味來。然而這幾日的思索下來,他卻是迷惘了。
這個認知讓尹?心中驟然一震,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白的奇異感覺湧上心頭。這麼多年下來,他對她的感情,一向是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的:他怨恨過她,卻始終無法將這份恨意持久;他雖然被她整了許多年,本該是不願意理睬她才對,可是,每當她受傷失落、或者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他卻始終無法狠下心腸來不管。雖然心中念叨著,可卻總還是要為她做點什麼,他才能夠安心的。
這究竟是怎樣一幅奇怪的心思呢?
正當尹?為這個問題傷透腦筋之時,卻聽得“瓔珞”嘶鳴一聲,隨即停下步伐來。
等等!“瓔珞”?!刹那之間,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他斂起眉頭,費力地去捕捉——
“我可沒有耍滑頭哦!誰讓你的名字就叫‘?’嘛。?者,良馬也。我用來叫它,自然是一點也沒有叫錯啊!”那日,她將黑駿馬喚作“?”。再後來,她又給他的馬匹起名“瓔珞”——
“尹?你看,”她笑眯了眼,黑亮的眸子轉向他,在晚霞的照耀之下,顯得格外亮晶晶,“你看它們玩得多好!這樣,我們把瓔珞嫁給?,可好?”
“啊?!”當時他聽了之後,立刻黑下臉來,“可是它們,都是公的啊!”
“啐!你這個木頭疙瘩,誰跟你說這個了?”她緋紅了雙靨,氣得站起了身,惱得直跺腳,“你這個呆子!連馬兒都比你聰明!”
……
“?……瓔珞……”反複吟著這兩個名字,尹?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逐漸清明起來。
想到她那日眼裏的神采,和那微微紅了臉嗔他是“木頭疙瘩”的神情,還有那一句“我們把瓔珞嫁給?,可好?”
原來如此……
心頭一緊,抽痛之後,卻又有什麼溫暖的情感在緩緩流淌。直到這時候,尹?才明白過來,她口中的“瓔珞”和“?”其實另有涵義。
她早已將自己的心境暗示於他,隻是愚鈍如他,卻自始至終,無法會意……
正當尹?陷入沉思之時,那“瓔珞”又再度嘶鳴一聲,像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一般。他聞聲,抬起眼來,隻見不遠處正有所門樓,似乎是座營寨。
而門樓之上,正飄揚著一麵鮮豔的帥旗。
又是十多天的奔波路程,當隋絡絡騎著“?”回到小鎮之時,已是漫天的晚霞了。本已疲累不堪的她,本打算回家休息,然而在路過藥鋪之時,卻被陳大夫攔了下來。
本想說上兩句調侃的話,可看她一臉頹喪、滿麵風塵的樣子,陳大夫就知道,事情不太順利。於是他便拉過了隋絡絡進屋,為她倒上了杯茶,想聽聽事情的原委。
低下了頭,她半閉著雙眸看那青綠色的葉片在水中漂移。感受到水氣帶來的溫暖,蒸騰在眼簾之上,溫溫熱熱的,有點酸。緩緩地,隋絡絡緊握住了拳頭,強迫自己用平靜的陳述口吻,說出這許多天來的曆程:“……正因如此……所以,我決定,放棄了。他的事情,再也和我無關。”
以這句話結尾的她,凝視著杯中青綠的葉片,幾近於囈語般的低沉聲調,像是說給別人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見她那樣的神色,陳大夫頓了片刻。隨即,他撚了撚下巴的白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氣憤道:“尹?那個混小子!竟然如此不辨是非,活該他丟去小命!”
“什麼?!”她猛地抬起頭來,杏眼圓瞪,大聲道。
可那陳大夫像是沒看見她的反應一般,繼續嘮嘮叨叨著:“原本還覺得可惜,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子就這麼沒了。可是聽你這麼一說,覺得這個家夥真是活該了……”
“陳伯,你說什麼?”隋絡絡一把抓過陳大夫的衣袖,急切地搖著,“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尹?究竟怎麼了?”“唉——”陳大夫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一副惋惜狀態,“你不知,你們走後過了幾日,那追兵竟然趕到了這裏,抓了那受傷的信兵要他交出信來。那信兵受了嚴刑拷打,被折磨得不堪忍受,招出了尹?。想必現在,那群人一定已經追上了他,怕是不會留他性命的……”
“……”
心頭一窒,像是被剜了一刀一般。隋絡絡有著片刻的呆滯,可是幾乎是立即地,她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衝去,翻身上馬。一聲輕斥,駕著“?”向鎮外飛奔。
“不是再也不管他了嗎?”陳大夫衝她的背影喊道,可她哪裏還聽得見他的話,片刻後便消失在視線之外。陳大夫不禁搖了搖頭,笑著為自己斟上一杯茶。
“喂,究竟是誰受了嚴刑拷打啊?!”裏屋有一人推門而出,望著陳大夫似笑非笑,正是那名受傷的信兵。
陳大夫瞥他一眼,撫著胡須笑道:“你若有所不滿,我這裏隨時都可以提供數百種比嚴刑拷打的效果更加可怕的藥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