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1 / 3)

“您想擁有一段羅曼蒂克的情緣嗎?您想和心儀之人共度一生嗎?不論您是才情橫溢的大家閨秀,還是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良緣’,將為您尋找您那個‘他’……”

將紙麵上的字句一一讀出,張名揚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再一下,“……你確定這種說辭能被人接受?還有那個什麼‘羅曼蒂克’?!是什麼意思?”

“哦,我忘了,古代不興這個詞!”林天天一拍腦門,伸手從他的手上抽回書頁,拿起毛筆將那四個字劃去,一邊寫一邊征求他的意見,“你說‘浪漫旖旎’怎麼樣?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是會英語的嘛,怎麼不認識這個詞?”

“那種奇奇怪怪的話,我隻會說幾句,”他一攤手,無奈道,“我原本是強盜科的,從來不需要去學那種鳥語。後來被調過來之後,才被硬教了幾句。”

她“撲哧”一聲噴笑出來,隨口調侃道:“哈哈,果然公務員不是好幹的,要不要考四六級……現在呢?換成‘您想擁有一段浪漫旖旎的情緣嗎’,讀上去會不會奇怪?”

“還好。”他其實是很想說:不管怎麼寫,這個東西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了。然而看見她那雙閃慢期待之星光的眼眸,他就隻好將真實感受吞進了肚裏。斂了眉頭,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質問:“這個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

“傳單啊,這你都不懂?!”她斜眼瞥他,送去一個“你很笨”的眼神,“將這個東西發給待嫁的姑娘家,她們若有興趣的話,生意自然就會上門來了。”

“上門?!”張名揚抬頭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擺設,雖然不是家徒四壁,但是也隻是個不大的屋子而已,“你是說,讓那些年輕的姑娘來我屋子?!不成不成,這簡直不成體統!”

“你想到哪裏去了?!思想不純潔!”她伸出手指戳他胸膛,“老頑固,聽好了,這是用你的屋子當工作室!用你能理解的話說,就是所謂的‘賊窩’和‘據點’!懂不?”

“賊窩?!”身為捕快的正義感讓張名揚皺了眉頭,“我不管你是什麼工作室還是別的室,讓未婚女子來年輕男人的房間,是會遭人非議的!你想都不要想!”他堅決反對。

“喂,”聽了他的話,她不滿地瞪他,“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能進來,別的女人就不能進來?!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我當女人?”

“……”什麼叫冤枉,張名揚今兒個是見識到了。

本來,他是念在她無處可去、境遇淒慘上,一時心軟,讓她住進了自己家。畢竟,小小捕快的薪水,支持不了她住上幾天客棧。從此,張大捕快便過上了每夜尋街、整晚加班的日子。可沒想到,原本一時好心,如今卻反而被她擺了一道。由此可見,好人果然是不能做的。

見他斂了眉頭,唇邊垂下無奈的弧度,林天天剛想反駁,可不經意間卻瞥見他眼下淡淡的黑圈。沒來由的,心中微微有點酸,“喂,好好睡一覺吧!”

“啊?!睡……睡覺?!”

一向得理不饒人的張大捕快,此時卻舌頭打了結。瞪大了眼,望向那個一臉微笑的家夥,他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結結巴巴地說道:“你想幹什麼?!”

“滾!你這個家夥,滿腦子齷齪思想!”林天天“啐”了一聲,飛紅了雙靨,一邊伸手以毛筆的竹竿指向他的眼鏡,“我是讓你好好休息!你看看你那德行,跟個熊貓似的!”

“哦……哦……”這才明白是自己會錯了意,張名揚頓覺羞愧,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隻是“哦”了兩句。可答應歸答應,身子卻沒動。愣了好半晌,見林天天沒有要出門的意思,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提醒道:“你在這裏,我怎麼休息啊?”

“嘖!真是老古板!”她衝天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我走,行了吧?那我出門發傳單去了,你給我好好睡,別頂著一張熊貓臉,大白天的出來嚇人。知道的曉得你值夜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磕藥呢!”

雖然不明白“磕藥”兩個字的含意,可看她神色,也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張名揚選擇了不去計較,眼見她踏出門檻,晃了晃手表示出門了,他剛想換下衣服補個眠,沒想到她三步並作兩步又奔回來了,“喂,忘了跟你說,來,把這個給做了!”林天天將一本冊子丟給他,順便丟給他一個威脅的眼神,“不過千萬記得別把書弄髒了,這是營業用的!”

“這是什麼?”他接過,隨手翻了兩業,隻見每頁紙上都寫了些問題,而最後幾十頁卻是標注的人名和個人情況。

“當然是做媒用的啊!”她伸手拍了拍他,“看在捕快大人也幫了不少忙的分上,所以先便宜你小子了!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先做,得了結果告訴我一聲,我幫你想辦法勾搭——哦不,‘結識’佳人。”

搖了搖腦袋,他順手將書冊遞還給她,拒絕她的好意,“不需要了。這種事情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急不來的。”

林天天一聽卻不樂意了,當場黑下了臉,一把將書塞回了他懷裏,“讓你做你就做唄!廢話那麼多做什麼?!看不出你個老古板還是信緣分的。隨便做做又不會怎麼樣,看不上大不了算了唄!我好心便宜你,你不要把人家的好心當作驢肝肺。”

說不過她,張名揚隻好接過了書,隨手放在一邊,“我做總行了吧?你還究竟出不出門,讓不讓我睡覺了?”

她撇了撇嘴,顯然是對他的敷衍極度不滿。幹脆懶得搭理他,她抱起了一堆先前寫好的傳單,走上大街,開始了“良緣”紅娘的第一天宣傳工作。

而他,見她走出了屋外,這才脫了外套躺下。抬起右臂,遮住透過窗欞的日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他確實是困倦得很。

這裏本就是他的屋子,可是現在,卻被那個鬼靈精怪的未來人給占了。這幾日中,為了避嫌,他自願夜值也堅決不在家過夜——然而對於他的堅持,那個沒有常識、沒有禮法概念的未來人卻似乎不以為然的樣子。

想到這裏張名揚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唇邊咧開苦笑的弧度:究竟誰才是把好心當作驢肝肺啊!

微微的清風從窗中吹來,清涼的風拂過麵龐,有著說不出的愜意。張名揚垂下遮在眼上的手臂,睡意漸漸襲來。可就在朦朧之中,他隱約聽見“沙沙”的聲音。半夢半醒之中,他望去:隻見那桌上的書頁,正被輕風翻過了一頁又一頁,微微作響。

果然她做的東西,沒那麼安身哪。

腦海中突然閃過的念頭,讓他不禁失笑。睡意微褪,他伸出右手,抓過書卷。就這麼半臥著,翻閱起來。

“良緣簿,為您尋找最適合您的心儀的人兒……”

眼光掃過扉頁,張名揚不禁再度苦笑搖頭:良緣簿?!她以為她是月老紅娘嗎?他倒要看看,一本書倒怎麼幫人找對象做媒的。

單手翻過一頁,隻見一整麵書頁上,卻隻有一段小問題——

“問一,您是否非常在意她的外表?

非得要她國色天香不可——請往第七頁;

對於長相要求不很苛刻、當然隻要不是醜得太過分就好——請往第十頁;

就算長相很醜也無所謂,隻希望她的個性好——請往第十五頁。”

張名揚愣了一下,有一瞬的思索之後,他伸出食指舔了一下,剛想翻頁,可突然思及她曾威脅過:“不過千萬記得別把書弄髒了,這是營業用的”,於是隻好把手指擦了,小心地往第十頁翻去。

在翻過第七頁的時候,他有了片刻的停頓。想了一想之後,他還是選擇了看一下這頁的內容——

“選擇想要國色天香的你——喂,你當你是皇帝,等著選妃子啊?!切,世界上哪兒那麼多美女?!就算難得遇上一個,也輪不上你啊!再說了,紅粉美貌不過短短幾十年,等到雞皮鶴發的時候美女醜女也就沒什麼差別啦。再過過,百年之後同歸塵土,骷髏一具。‘良緣’友情提醒你:做人還是現實一點比較好,若是你自個兒沒有橫溢的才華,沒有蓋世的武功,還是不要太奢望自己的另一半能傾國傾城的好,免得武大郎的悲劇上演。”

“這家夥……倒還有點意思。”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張名揚在唇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這樣俏皮的口氣,他甚至可以想象出當她寫這段話時,一邊撇了撇嘴角,露出不屑的表情。

翻回了最初那頁,他按照“長相要求不很苛刻、當然隻要不是醜得太過分就好”的選擇,剛想向第十頁翻去,卻在瞥見那些文字的時候皺起了眉頭。

起身披上了外裳,張名揚坐到了桌邊,提起毛筆,將她所寫的“國色天香”的“國”字改成了“國”,又將“對於”改成了“對於”。這才翻向第十頁:

“問十,您對於她的個性,有著怎樣的要求?

希望她活潑開朗,俏皮可愛——請往第九頁;

希望她恬淡寧靜,溫柔大方——請往第十二頁;

沒有特別的要求,但是本性要善良——請往第十八頁。”

用了片刻的時間思考,他本想選擇“恬淡寧靜又溫柔”的類型,可是刹那之中,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張笑吟吟的麵孔。那樣張揚的笑容,應該算是活潑開朗的類型吧。張名揚愣了一愣,最終選擇了“沒有特別的要求,但是本性要善良”的那一項。

然後,他提筆將“個性”改成了“個性”,“活潑”改成了“活潑”,“寧靜”改成了“寧靜”。再度審視了一遍有無遺漏,這才繼續翻向第十八頁。

就這樣,他一邊幫她進行著“簡化繁”的翻譯工作,一邊按照書中的問題,一頁頁地翻了下去——

“問十四,您對於她的家庭狀況,有特別的要求嗎?

最好是達官貴人之女——請往第三十八頁;

隻要門當戶對就好——請往第二十頁;

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請往第二十四頁。”

翻到二十四頁——

“問十七,您對於她的文化程度,有特別的要求嗎?

女子無才便是德——請往第四十二頁;

希望她是大才女,學富五車——請往第三十六頁;

沒有特別的要求——請往二十八頁。”

雖然自己選擇了第三項,但是可以想象到,那個家夥肯定不會對選擇“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人客氣。張名揚以看好戲的心態,故意翻向第四十二頁。果不其然,林天天不滿的口氣從字裏行間顯露,還夾雜著微微的怒氣和怨氣。

“選擇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你——你是怕女孩子有了本事,超過你們男人吧!自己肚子裏沒墨水,偏偏又死要麵子。要不就是擔心女子有了自己的思想,讓你們不好控製。你們這種男人,‘良緣’的建議是:反正你們娶老婆不在乎對方的思想,那麼幹脆娶個智力上有問題的女子好了,還能算是做點善事!”

微微斂了眉頭,他有點哭笑不得:是不是所有的未來人,都是像林天天那樣想的呢?可仔細想想卻又不盡然的樣子:這裏隻是一個小城,除了她之外,還有三個未來人登記在案。這些人,他或多或少也都接觸過一些,可是,盡管他們的言論也都相當稀奇古怪,卻沒有林天天所言來得那樣……讓他覺得古靈精怪。

雖然怪異,但卻……並不討厭就是。

關於這一點,張名揚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事實上,在過去,他一直覺得未來人的存在,是突兀而又不和諧的。那些前衛的想法,也絕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可是當他看見了她寫下的這些,讀出了她對於那些人的不屑,也讀出了她對於一些觀念的支持和讚揚。字裏行間,他卻覺得是再自然不過:或許有些偏激,但是道理卻是沒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