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綁著俏麗的紅帶小包頭,粉嫩的娃兒努力爬上爹爹的膝蓋。
占領“專座”後,娃兒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審視她的領地了,滿桌子的軍機密件和戰事地圖,小小娃兒自然看不懂,但是還是褶褶閃亮著明眸,很有氣魄地拿起毫筆和墨紙揮來揮去。
雖然她的爹很老很老,老到都可以直接做她爺爺了,但是她還是很愛她的爹爹的。她的爹爹是將軍,而且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那種,她很崇拜。
再抬頭,她看到爹爹的眉皺得很深,醜醜的,“爹爹,您為何老是皺眉啊?”好象顯得更老了,她不喜歡。
步英揉了揉因長久閱讀軍報而疲憊不已的雙目,“遐兒啊,爹爹隻是被看這些軍報有些累了,你別告訴你娘啊……”
娃兒完全沒抓住父親話中的重點是太座,隻專注於新聽到的新鮮事物,“軍報?”
“邊關的軍報……”父親的眉又皺了起來,“我北樂民體強盛,有尚武之風,借而軍基紮實,但若無良將揮軍得當,也隻是將驅獅的長鞭遞入綿羊之手。北樂並非無忠臣義將,隻是忠義不夠,還是要有良才勇將才能披靡斬荊嗬……”想到邊關的戰事,他的眉越皺越緊。
“北樂還有爹爹在啊!”爹爹是她心目中不可戰勝的大英雄!
“嗬嗬,”抱起女兒,眼觀眼鼻觀鼻,“爹爹老了,再打不了幾年仗了。再過幾年,爹爹怕是連大刀也握不住了啊。北樂,北樂,十年內再不出良才,北樂的未來可就……”好不容易被小女兒逗樂了,憂心又很快重新浮起,鬱結眉間。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一聲歎息後更顯得蒼老的剛毅疲倦的臉,粉嫩的小娃兒像是突然下了什麼重大決定,脆聲道:“我要做將軍!”
“恩?”
“我要做和爹爹一樣了不起的大將軍!”
那年她六歲,過了十五年,撈了個四品將軍坐坐,板凳未熱就又被自個兒給搞丟了。
步微遐奔出了宮門,策馬狂奔。恍然間,她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那時,她八歲……
“伍動,赤兔,從明天開始不準喚我小姐!”
伍動的表情很為難,“那要喚什麼?”
“反正不準叫小姐!不準!不準!聽到沒有!”她直跺腳,像個無理頭的小孩兒在發性子。
“……”赤兔一直沒出聲,她以為赤兔又要以為她在胡鬧,要開口斥責她了。但是赤兔卻將她攬進了她很寬很寬的懷裏,“好,以後我們都不喚你小姐了,不喚了。所以,你也莫要一臉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好麼?”
她原本……不是想哭的……
赤兔真是壞,自己心裏知道不就好了麼?非要把她逼出來,讓她一下就受不住了……
她撲在了赤兔懷裏,哭得嚎啕。
赤兔,為什麼我不能是男兒呢?為什麼我……會是女兒身呢?
微遐,微遐——意即微瑕……
鼎鼎有名的步微遐終於是昨日進宮了。
百官們爭論不休,從她這回私斬朝臣,為她該罰不該罰,罰輕還是罰重,來來回回的沒完沒了。到後來監國太子狹長的眼兒一瞟,四下裏傾刻悄然,個個都識相的噤了聲。
沒人敢再羅嗦。拍案。
朝官們窮極無聊,也有些新鮮事物可以拿出來私下裏閑扯了。先不說這步微遐是開國大將軍府四代單傳的唯一嫡女,總的算起來,以她的功績要做正三品的武將也是綽綽有餘,但實際上卻是,她在四品位上就保持原地踏步了。
原因,自然是有的。她的功績承報回京的同時,往往會緊追著整整一冊痛訴她大小記過的諜冊。要不是屢戰皆勝,她早就被斬首幾百次了!
耳朵子隨著一旁看到她經過就忍不住抬首一望的人群間滴溜了一圈,視線的餘角瞥著那些個人故做無事地和同僚繼續閑聊,。
步微遐有樣學樣,也壓低了聲音,用隻有後麵二人聽得到的音量道:“我感到不甚冤枉,那些被我打斷腿的惡霸和官紳勾結,送官府有屁用!摻了水的酒館不封了幹嘛,留著繼續騙我的錢嗎?那頂草棚子也叫民居,明明就是做雞畜圈的,而且還是私蓋。我調戲良家婦女?是那些良家婦女調戲我,還是我調戲她們啊!還有,抓著小兵賭骰子的明明就是你吧。”眼神瞥著右後方一臉邊走路邊故做睡覺狀的的伍動,“我隻是剛好路過,怎就耐在我頭上了?”她都不知道連這筆也參上來了,看來湯城關的上將對她很有意見啊,想來是積怨頗深了。
伍動不甘了,小聲委屈道:“明明你也搶了一半去啊……”強贏羊肉腿子,而且還是最大的那塊。
“恩哼!”鼻孔裏哼氣,暗地裏使了個手肘子,讓他立刻安靜。
早朝時天還灰蒙,她在殿外打著嗬欠,引來不少白眼。渾然不絕地伸著懶腰,半眯起的眼睛瞥到殿內,朝臣們已經頗為習慣看著得勢的齊大人臉色稟告大小事宜。在天子龍椅旁另開一座的紫衣人,一如既往麵無表情地代理朝綱。
皇上,已經許久未曾親政了。
有事方奏本的早朝,也過在明顯割據兩方的拉扯中費了個把時辰才結束。在看到齊含哀和自己的爹爹一起首先踏出殿門時,步微遐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們步家今年是燒到黴星了麼?這位齊大人似乎頗喜歡攀談他們步家的人呢。
爹爹,真是對不住了,和這隻笑眼狐狸對看一眼,她恐怕就得倒黴三天,昨日已經應咒了。
偷偷從小道鑽走,立馬被繃著一張臉的渠公公逮個正著,“步侍衛來得可真是早呀。”
又尖又細的嗓音讓步微遐一陣頭皮發麻,“我在殿外守著……”
臉板得像夜叉,“殿外那麼多人,還差你一個麼!”拿著拖盤,就把她擠進了簾子內。
進到殿內,渠公公靈巧地將溫茶安靜放在太子觸手可及之處,不知為何,又突然將溫茶轉放到了左邊。走之前,還不動聲色地瞪了她一眼,頗有一股子罪孽深重的意味。
內殿的景況就跟昨日一樣,仿佛會自己長腳越疊越高的奏折,和排得老長的大臣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