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苓的心髒被取出。
裴知味的手輕輕一顫——他曾在腦海裏模擬過無數次伏苓的手術,然而當他真真切切觸摸到她的心髒時,那種真實的感覺,仍令他渾身血液加速流動。
他迅速擯棄雜念,穩住心神,輕聲示意助手:“開始。”
先對左心房進行部分切除,然後是二尖瓣置換術和三尖瓣成形術,這一係列心髒矯形手術,步驟並不簡單。37分鍾後,裴知味完成所有操作,將這顆心髒重新安放回伏苓體內。
“複溫。”
“清除心包內冰屑。”
“心尖插針排氣。”
……
升主動脈阻斷鉗開放後,伏苓的心髒並未主動複跳。在場的醫生和護士都有些心驚,裴知味微微皺眉,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冰冷,不顯露一絲情緒:“電擊去顫。”
謝主任、邰明明和胸心外科其他幾位醫生,都通過視頻觀察著裴知味的一舉一動,連院長也放下手頭工作過來督戰。終於等到伏苓心髒複跳,謝主任輕輕舒一口氣:“閔教授做這個手術花了43分鍾。”
手術完成後,伏苓被送入重症監護病房進行監護,裴知味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裏,大汗淋漓,身體如徹底鬆下來的弓弦,綿軟無一絲力氣。
黑暗裏沒有光,也沒有聲音,他隻聽到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氣。
很久很久後,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是電燈開關聲,他沒扭頭,聲音低弱地問:“誰?”
回答他的是邰明明:“我。”
“哦。”
“監測數據一切正常。”
“嗯。”
“我去ICU看過,她情況不錯,你不過去看看她嗎?”
裴知味沒吭聲,良久後他忽地苦笑一聲:“謝謝關心。”
“裴知味,我很好奇。”
“好奇什麼?”
“我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對你有一種和其他人不一樣的親切和熟悉。我一直以為這是因為我們彼此很合適,可以逐漸轉化成,感情。可是,有時我會覺得,看到你,就像照鏡子,看到自己一樣。原來的親切和熟悉,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看到自己。”
裴知味輕輕呼一口氣:“所以?”
邰明明輕歎一聲:“所以我很好奇,一個智商和情商都最接近我的人,遇到愛情的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對我來說,就算是總結一個前車之鑒。”
裴知味終於轉過臉來,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過獎,我的自戀比起你來差遠了。”
邰明明笑道:“還開得起玩笑,不算很糟糕。”
“我也沒有你這麼八卦。”
“難得嘛,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也可以讓我開心一下。”邰明明拉開一張凳子坐到他麵前,“手術成功,你有什麼打算?”
“看情況吧。”
“裴知味,”邰明明聲調異樣,“如果你知道會有今天的後果,你還會那麼衝動,公開當年的失誤嗎?如果因為這件事,你不能再做醫生,你會後悔嗎?”
裴知味良久未答——不能再做醫生,這樣的代價,他實在沒有辦法重新衡量。
他隻知道那時候,他沒有選擇。
裴知味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說:“你也要學會保護自己。”
“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邰明明嗤笑道,“怎麼,關心我啊?”
裴知味沉默良久,笑笑說:“我隻是覺得,可能我們都想錯了。”
“想錯?”
“我們都接觸這一行太早,別人暈血的時候,我們早就冷血了——以為自己的境界更高,以為醫生就是治病,以為保持距離可以免受傷害。”
“難道不是嗎?”
“我到醫療站的第一天,陪一個澳大利亞的老教授去查房,教授突然跟一個病人說Happy Birthday,還陪他聊了幾句,病人很開心。出來後我問教授是不是和這個病人很熟,他說不是,那個病人是被遺棄在醫療站的,也不屬於我們能手術的範圍,隻能等死。他隻是從登記本上看到這個病人是當天生日,所以陪他聊幾句。”
邰明明訕訕笑道:“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裴知味聳聳肩:“教授說,醫生的職責,不僅僅在於治愈,cure;更在於關懷,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