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1 / 3)

秋風蕭瑟,吹黃了枝梢流連的樹葉,吹枯了草原上覆蓋的長草,溫和而緩慢,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

秋雁飛鳴,聲線向上穿透微藍天空中漂浮的白雲,消失於浩渺蒼穹,向下透過斜橫的枝椏,拂過枝梢的樹葉,落到沾染著草屑黑泥的車輪上,被碾壓成淩亂的悲泣聲,沒入長草。

車輪快速地滾動,輪上的草屑黑泥被旋轉脫離輪麵,呈拋物線向前方噴濺,砸中兩隻蟋蟀,三隻螞蟻……

車廂是嶺南沉香木製成,濃鬱而厚重,散發的木香可以提神靜心,但車廂內的婦人難掩焦急神色,尖尖的下巴偶爾低垂,看到懷中熟睡的嬰孩,不禁流露出無盡的慈愛和稍許的安寧。

馬是驃悍健壯的戰馬,從它身上幾處刀箭傷疤可以看出,它已經受住戰爭的考驗,此刻它四蹄翻飛,每一次提足,四肢根部隆起的肌肉展現出優美的線條,拉扯出呼呼風響,車廂拖著模糊的虛影向前疾衝,但駕車的中年男子仍嫌太慢,似乎隱約聽到身後呼嘯而來的騎兵小隊和那個他。

馬車飛馳,因為草原平坦開闊,馬是受過嚴訓的戰馬,竟是不覺顛簸,車廂內婦人懷中的嬰孩仍甜甜地入睡,嘴角逸起的微笑不知是因為婦人懷中的母愛氣息,還是夢到了什麼心曠神怡的畫麵,是那樣的宜人無邪。

咻!

羽箭破空聲撕破草原上單調的車輪碾草聲,驚得天空秋雁的人字隊形四散,無措恐懼地振翅逃竄;驚得留戀枝頭不願離去的殘葉驟然脫離,翻轉飄落,將化塵泥;驚得長草中蹬腿跳躍的蟋蟀忘卻發力,被車輪碾壓成粘黑的肉糊;驚得頭頂冬糧的螞蟻一陣恍惚,棄糧奔逃;驚得車廂內的婦人眼角再次流落滾燙而驚懼的淚滴;驚得駕車的中年男子眉頭緊蹙,不得不躍上車廂,拂袖卷落那支破空羽箭。

馬車仍在疾馳,戰馬似乎能夠感受到主人遭受的嚴峻形勢,奮力揚蹄,驚起煙塵陣陣,草屑翻飛。

車廂上,中年男子青袍裹身,寬大的袖口在秋風中獵獵飛舞,整個人就像一片流連枝頭的殘葉般隨風搖擺,但終究風力不勝殘葉的執著,他就像一根鋼釘牢牢地釘在車廂上,遙望身前遠方,堅毅的臉龐愈發凝重,墨染的眉頭更加緊蹙。

疾風從耳畔掠過,吹動未攏的發絲飄揚於空中,形成突然斷截的線,留下淡然無痕的剪影,剪影消散複生,因為發絲仍在,被卷落的飛箭斜沒草甸黑泥裏,又有更多的飛箭在馬車後呼嘯追來,因為射箭的人仍在。

箭是大漢天機閣督造的雕翎箭,經過先進工藝打造而成的箭身無視空氣的阻力,在細小的尾部形成無形的漩渦狀湍流,以風一樣的速度射向馬車和車廂上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麵色微寒,在他看到射來的雕翎箭時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有些不解,為何對方突然不再掩飾自己的身份,但當他眼角餘光瞥見快速倒退的群山輪廓時,不由微澀苦笑:“居然越過邊境,到了大漢的疆土。難怪他們不再掩飾。”

汗軍在大漢疆域自然無需掩飾。

隨手卷住即將射入車廂的羽箭,回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事,中年男子發出一聲長歎,拂袖向身後一拋,然後不顧馬車後方密密麻麻如飛蝗靠近的箭雨,怡然端坐車廂尾部,開始調息。

他先前拋出卷住的羽箭,切斷戰馬與車廂的韁索,戰馬負力陡然一空,奔勢如雷,卷起一陣旋風,吹散多少枯草;失去戰馬拉力的車廂以相反的態勢,前衝十餘丈後便即停下,箭雨激射,除了將中車廂的少許雕翎被中年男子以不可知的手段阻隔於外,其餘都任由來去,或釘入孤伶伶的樹幹,或沒入衰朽的長草,天地間陡然多了蕭索肅殺意。

蹄聲雷動,數十名蒙麵的騎士在一名首領的帶領下,迅速包圍了車廂,數十支泛著寒光的雕翎箭齊齊指向車廂上的中年男子,沒有人在意車廂裏的人,因為他們知道,車廂內隻有對他們毫無威脅的母子,他們帶來的命令是帶走這對母子,阻擋者格殺勿論,至於滅掉樓蘭國,那是軍部將軍們考慮的事情,與他們這些武部下屬毫不相幹。

為首那人同樣蒙著麵,但此刻他沒有再蒙麵的意思,的確,在自己的國度,又何必鬼鬼祟祟行苟且事,而且,草原地勢高拔,空氣稀薄,又蒙著黑麵罩,呼吸確實不太舒服。

隨著黑色麵罩被掀開,露出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的臉,這張臉讓人過目難忘,這是久經沙場生死考驗的人才會有的一張臉,臉上刻滿戰鬥的痕跡,也不知經過多少次勝利才能刻滿這麼多的痕跡,除了這些痕跡之外,還有身為勝利者的驕傲和麵對失敗者的冷漠不屑。

他看著都車廂頂上的中年男子時仿佛看到了和以往一樣的畫麵,鮮紅的血滴,森白的骨頭,痛苦的哀號,和徹底的失敗。當然這些畫麵都是別人的,而此刻便是車廂頂上這個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