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結束
我做了兩個夢。
第一個夢裏，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那麼小的孩子，連走路都得歪歪扭扭，卻會張開雙手要抱抱，時時刻刻都黏在我身邊。我不知道他的年齡，也看不清他的長相，無論我問他什麼，他隻會咯咯咯地笑。後來，一道白光閃過，我隻來得及跟著笑了笑，孩子便不見了。
第二個夢裏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若即若離，我很想知道那人是誰，是男是女，是好是壞，可無論怎樣努力，始終追不上那人的腳步。我隻是覺得疼，心裏有一個地方，酸酸脹脹地疼，即使在睡夢中，依然覺得傷心得不得了——我既留不住那個可愛的孩子，也追不上這個神秘人，一探究竟。
很想大哭一場，隻是覺得難過，我昏昏沉沉地想著，原來就連做夢都與現實出奇地一致，我終究隻是一個人。
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
我睡了好長好長的一覺。
醒來後便明白了，彼時我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曾長久地跪伏，虔誠地祈求著，希望能夠將他平安地帶來這個人世間。我以為，我至少能夠護得了一個小小的嬰兒。
如果是個男孩子，他應該會有很好看的眼睛，眼皮很薄，眼神清冷，嘴唇也薄薄的，不太愛說話，習慣皺眉，年紀小小就會思考許多問題，像個老學究。倘若是個女孩兒，大概會是圓圓的包子臉，愛笑，有點兒黏人，我會給她準備許多漂亮的白裙子和藍白相間的水手服，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小時候爸爸媽媽打扮我一樣……
我預想了那麼多，那麼好，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失掉這個孩子。
有隱約的腳步聲傳來，很快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我隻是看到了地上的投影，心裏更加酸楚，閉了閉眼，冷冷地說：“滾。”
他很快消失。
我心裏空空落落的，大概麻醉劑的藥效過了，傷口開始隱隱作痛，全身上下，從裏到外，莫名地疼著。真的是太疼了，疼得我忍不住開始抽泣起來。
哭著哭著，我就又睡了過去。
耳畔傳來絮絮的說話聲，依稀是玲姐，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人。不，不會是別人了，他們都走了。
“這可真是作孽……唉，好端端地……你說，這真是……”
“她瞞著先生，瞞著所有人，可為什麼連我也不能說呢？如果告訴我，起碼……起碼……唉。”
“年紀還這麼小……遭這種罪……”
聲音很溫暖，可是說的話卻是冷酷的事實，我昏昏沉沉地想著，心裏有個地方堵得叫人莫名難過。我知道有什麼已經不在了，再也找不回，眼眶一酸，好像又哭了。
有溫熱的東西立刻敷到了我的眼睛上，我掙脫不了，反而覺得更加難過，於是又醒了。
睜開眼睛，果然是玲姐。
她見我突然醒了，連忙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笑容和善地說：“夏小姐，要不要起身喝碗湯？”
我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眼睛慢慢地在病房裏轉了一圈，確實隻有玲姐一個人，剛剛聽到的對話，大概是錯覺吧。
玲姐瞧了瞧，試探性地問：“要不要——叫先生過來？”
“不要。”我隻說了兩個字，就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玲姐慌忙絞著熱毛巾，一邊擦著我的臉，一邊數落我：“不能哭。你現在不能哭，剛剛發生這種事——不能哭，會落下病根的！”
可是聽著她的話，我便更想哭，怎麼都止不住。心裏卻已經不太清楚在哭什麼，隻是覺得有什麼已經變了，已經丟了，再也找不回了。心裏這樣空落，像是被寒風呼嘯著席卷一空，空空蕩蕩，讓人難受。
“哎呀，你這孩子，說不讓你哭，你怎麼越發哭得厲害了！真是……”玲姐低聲說著，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們兩個……怎麼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