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趙佶身上的味道,纓絡聞的清晰。地道中陰冷黑暗,隻能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在晃動,趙佶聽見聲響,往後方看去,黑暗中他看不清晰,卻問到了一絲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他心裏一陣激動,張了張口,卻沒有喚出那個熟悉的名字。
他苦笑一聲,一定是自己恍惚了,死去的人怎會又活過來?
恰是在這時候,前方忽然響起窸窣的腳步聲,他警覺地往前看,快步追上,他就是循著那聲音來的,可是在地道中繞來繞去,總是能聽見聲音,就是看不見人影,他一定要找到那個人,看看那究竟是誰?
纓絡乘著這功夫,悄悄地踩著碎步沿著另一條地道出去了。在這錯綜複雜的地道中,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的是哪一條,出口在何處,隻是憑著感覺往前走,想盡快地離開這裏,逃出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方才的事情,王明媚一定是死了吧,先是窒息,後是屍體被燒,她也算是報了仇,至於王皇後,那更不是擔心的事情,終歸是要死的人了,熬不過太長的時間。纓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她親手扼死了那個殺死父親的女人,親手報了仇,血腥的殺戮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她要盡快好起來,離開這裏,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過自己的生活。
京城的繁華絢麗,是她所眷戀的,可是終究不屬於她,在這裏的時光,她有過太多的痛與悲傷,也有過一些刻骨銘心的感情,可是那些事情,都如雲煙散盡了,那些人,也在她的生命裏漸漸退場。
誰還會去祭奠一個被帝王處死的人呢?
疾步奔走間,她又想起了自己在凝和殿的最後時光:漫天的鵝毛大雪紛飛,窗外枝頭的梅花怒放,趙佶的一道聖旨,所有的尊寵榮耀在一朝消失殆盡,她的心徹底冷了,像那地上的冰雪,找不到一絲的溫暖,白綾繞頸,烈火焚身,將她對那個帝王的愛,在那一刻,化為一灘雪水,天晴了,便沒了痕跡。
她在努力地忘記那些往事與故人。隻是,能忘記嗎?
不知不覺便到了一個出口,她憑著以往的經驗找著機關,倒還算順利,很快便找到了,她出去之後,環顧左右,方才發現自己是在街巷裏,她猛然想起來了,這個出口,她曾跟柔惠公主一起走過。
因是冬日,街頭很是冷清,尚未融化的雪在冬夜裏發著幽冷的白光,她身上穿的並不多,微微瑟縮著身子,看著空蕩蕩的街巷卻不知去往何處,正無目的地走著,忽然見前方的燈影下,一個清瘦的身影在搖晃著,衣角在風中飄起,便是在這暗夜裏,她也看得清晰,那是她的端郎。
她不知怎地,卻並不想見到他,臨死時候的出現在她腦海中的是她的端郎,她在這悲涼世間最後的牽念竟也是她的端郎,可是當她劫後餘生重新見到他的時候,她反倒是沒有了勇氣?
纓絡扭過頭要離開,卻在轉身的刹那,眸光與對麵的人相撞,端郎的酒意即刻醒了,他竟然沒有絲毫的恐懼,非也似地到了她的跟前,眸子裏是滿滿的驚詫:“絡兒——”竟說不上話來。
她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忽被他擁入懷中,一個閃身,雙雙隱藏到了一個角落裏,不多時,便聽見一隊人馬齊聲而過。
“是宮裏的人,幸好沒見到你!”端郎見人走遠,攜著纓絡一路飛奔,在這清冷的夜裏,像兩隻相伴的困獸,在逃離獵人的魔掌,最後,藏身到了張宅裏。
安定下來,端郎也不帶她見喬雲錦跟張清遠,兩個人在錦書閣的小暖閣裏,圍著爐子悄聲說著話。
“端郎,你怎麼沒有一點兒吃驚的樣子?”纓絡就著爐火看他,疑惑問道,在世人眼裏,她是死了的人了,黑夜裏忽然出現在街頭上,誰見了會不吃驚害怕呢?
端郎輕笑一聲,在風中奔跑,他的酒意早已淡了,那雙清亮的眸子轉向纓絡,柔聲道:“見到你的那一刻,我什麼也沒想,隻知道我又能見到你了,這樣我就知足了!”
“你沒想過我是人是鬼?”纓絡輕笑一聲,這樣的冬夜裏,沒有絲毫的心裏負擔,她回到了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跟自己曾經喜歡的人一起,深夜無眠,說著話,這是她曾經想過的幸福。
“到現在也沒有想過!”他說著話便湊了上來,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溫柔地摩挲著,感到無邊的幸福在屋內彌散開來,即便明日有更大的狂風暴雪,他也知足。
“端郎——”纓絡含著他。眼眶便濕潤了,這些日子來,她以為端郎娶了妻,她成了趙佶的妃子,她們昔日的情感會在時光裏磨滅,卻原來,隻是她在漸漸地淡忘,端郎卻依然情深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