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說,是你們太急了,把很多事都想偏了,事情不像你們想象的,不稱你們心的,就認為是我不夠盡力,就先認定我自私,認為我不想促成這件事。
方園說,想住你家,你就說好學校太遠,每天趕路不現實;我說那麼讀差一點的學校,你又說,這不負責任。那麼我們無法來讀了。
方芳說,我說的哪裏錯了,讀書就是要花錢的,沒錢怎麼來讀書?
方園說,既然無法住你家,那麼先向你借一半錢吧,就算你也為朵兒出點力吧,這樣我們這邊至少可以成行了。
方芳吃驚方園會這麼說。她想象著方園的樣子,一下子想不清晰他的臉。她說,我們也很困難,米娜接下來要讀大學。
方園說,我會還你的。
方芳說,爸媽怪我對這個家不盡義務,你知道嗎,我整天想著家,想你們,我做夢都夢到他們生病了,隻是,我隻有這點能力啊。
方園說,你不是為我做,你是為朵兒這個小孩子做。
方芳說,如果說義務,我對照顧爸媽有義務,但你女兒讀書我有什麼義務?
方園說,問題是你長年在外,你沒照顧爸媽。
方芳說,我是做得不夠,但我會做的,我隻有這點能力,有什麼好吃的我不是也給他們寄來。
方園說,對這事,你是熱心腸還是怕煩,我又不是傻子不知道。
方芳說,你這麼武斷,從小就被爸媽寵壞了,你想要我照顧小孩,我也隻能盡我所能,我這裏有家,沒錯,但家裏不是我一個人做主。
方園說,我知道韓偉不同意。
網上方芳好像遲疑了一下,她打字過來:他是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網上像布滿了下雨前的雲層,潮濕鬱悶,心好像越來越急了。方園和方芳說著說著,覺得那語言像一把把小刀,一邊後悔把它丟了過去,一邊還是把它丟過去。親人間的失控來得更容易,是因為有期待有依持,所以失望被渲染得鋪天蓋地。
方芳連續幾個晚上睡不安穩了。窗外是紐約的天空,但她好像生活在中國的天地裏。在斷斷續續的夢境中,她看見自己坐在老家照相館樓上的房間裏,她看見自己在剝一顆糖炒栗子,而哥哥在吮一串冰糖葫蘆,她大聲地哭泣,說,媽媽偏心。
她對無法入睡的自己說,是方園的心急和想當然,把自己和爸媽帶入了偏執和糾結之境。
方芳和爸媽也有了爭執,她不想讓爸媽傷心,但爸媽的想法是那麼偏執那麼想當然,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和聲音。
方芳在越洋電話裏對父母說,是的,我對你們是有義務的,我記住的,你們放心,我記住的!但方園混得並不差啊,他又沒窮到要救濟的程度,我對方園女兒讀書有什麼義務?
爸媽說,我們不要你的義務了,我們隻希望你顧惜一下你的哥哥,是他在照顧我們兩老,你照顧不上,都是他在做,所以我們隻是希望你把對我們的義務,轉到為朵兒讀書出點力這件事上。
方芳感覺他們既可憐又難纏,她說,我們也沒發財啊,方園還有幾套房子,你們的房子以後一定是給他的,所以他活得並不差,為什麼還要向我要錢?
爸爸說,他向你要錢?他怎麼可能向你要錢,他討飯都不會向你要錢!
方芳說,他是向我要錢,你們從小就偏愛他,鄰居都說你們重男輕女。
方芳差點哭起來。方芳說,美國不是中國,你們以為我家周圍有中學,就有中學?就可以去讀?
爸媽說,事情還沒辦,就和我們爭,我們爭不過你,留學這麼多年,學到的都是口才?你周圍有沒有中學,我們會來看的。至於你是盡力還是推托,我們不是那麼遲鈍的人。
這話讓方芳很生氣,她說,你們別聽方園的一麵之辭,我這些天看了那麼多學校,我怎麼不出力了?我看一趟學校,就要花一天時間,連米娜都怪我星期天不管她了。
爸媽說,我們把你從小養到大,供你讀了本科、研究生,從來都沒對你提出什麼要求,就是這次也不是為我們自己,是為了一個家族的下一代。
方芳說,從小養到大?我也是這樣在養女兒的。我養她哪裏想過將來要她回報?如果她日後對我笑笑,就是安慰了。
媽媽丟了電話。
方芳開始哭,隔著千山萬水,她失聲痛哭。她想著大洋那邊兩個老人在幽暗的房間裏失神的樣子,她心裏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