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替紅妝難替女兒命(1 / 3)

大清早的,永耀齋的場院中央便忙活開了。

一陣陣人聲擾了素徽的安睡,才睜開眼,密所便來請安:“主子,佩喜小姐請您前往院子裏用早飯呢!”

“什麼精細的早飯,值得這樣勞師動眾的?”嘴裏埋怨,她倒兀自換上了中衣,略梳洗了一番,便往場院裏去。

跟在後頭的密所忍不住出聲喚住了她:“主子,雖說總不出殿門,到底也把發梳上一梳,辮上根粗辮子佩了冠才好。”這樣鬆散著發,偶爾她乍一瞧主子,竟覺得有幾分……有幾分女兒相。

該死!該死!主子怎麼會存著女兒相呢?這大理國第十三代君王,怎麼可能存著女兒相呢?光是有這樣的想法,就讓密所覺得自己該死了。

瞧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光看她的表情,素徽便猜到她心裏存著什麼意思了。

是啊,即便她一身紅妝站在人前,人家也不敢相信大理國第十三代君王上明帝段素徽,做了上德帝十多年兒子,還曾娶妻的她竟是女兒身吧!

改明兒換身紅妝試試——素徽瞧著場院裏忙著侍候負浪的佩喜,那點子換上紅妝的念頭便蠢蠢欲動起來。

素徽自銅鏡前取了玉絛,將發總攏上頭頂,以玉絛束起。轉身她招呼密所:“就這樣先束了吧!佩了冠怪沉得慌,壓得我頭疼。我餓了,咱們且去嚐嚐負王爺愛妾的手藝。”

主仆二人來到場院中間,佩喜忙站起身相讓,又是取碗筷又是添粥倒湯的。一應皆不假密所之手,親自侍候素徽,大有永耀齋女主人的姿態。

她一邊添置著,還一邊介紹給素徽:“太上王,您且嚐嚐,這湯叫‘麥拉子’,玉米粥裏擱了些時鮮的菜煮出來的,香吧!還有這個,嫩玉米磨漿做成玉米粑粑,可蒸、可炒,今日做得匆忙,我單弄了些蜂蜜,你蘸著吃,可是別有一番風味?”

素徽嚐了嚐,露出饜足的表情,“確是別有一番風味,我在別處還真不曾享用過。”

“這都是我們家鄉的小食。”

“你們家鄉還有一種吃食,格外有趣。用大米煮到半生,拌玉米麵蒸到透熟。此飯如以玉米麵為主就叫‘金裹銀’,以大米為主便叫‘銀裹金’。”素徽這話說得佩喜怔住了,她自己卻兀自笑出聲來,“有趣,實在有趣得很。”

她說的正是黨項族的名食——太上王知道她的來曆!

佩喜心頭著實慌了起來。

她倒不擔心大理的太上王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會對她如何,她擔心的是——是誰告訴她的?若是負浪對她透的底,那可就不妙,大不妙了。

那意味著負浪已經全然對她失去了情分,徹底地斷了全部念想兒。

她慌了神,杵在那裏左右不是。素徽倒顯得很自在,略抬了抬手,密所便領著一幫侍婢走了過來。她們手中皆捧著白如雪的骨瓷盤子,一樣樣擺在桌上,一樣樣報上名來——

“這是蓑衣餅,這是細粉油豆腐,這是古湯包,這幾樣是……芋泥鬆子、雪菜炒糕、蟹殼黃、桂花小麻包、精打豬肉細卷餅,還有現煮的豆汁。”密所擺好一桌的點心,手一伸,那點子笑隨即溢上嘴角,“主子、負王爺、佩喜小姐,請用吧!”

這麼多點心,佩喜連聽都沒聽說過,更別說吃了。

素徽忙著招呼佩喜,還不忘說些閑話給她聽:“你確是叫佩喜吧!佩喜啊,我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也知道你為什麼而來。”

“我……”

她手一攔,擋住了佩喜未及出口的假話。這世間的真話,她猶不信,就沒有必要浪費耳力聽那些謊言了。

素徽自說了下去:“如今我已是太上王了,這大理朝中之事,我不管,也不想管。所以,你不用拿謊話來唬我,我倒有幾句真心話想同你說說。你現在是負王爺的愛妾了,到底該對他多關心些才是。我知你們分開日久,對他的很多改變,你全然無知。就拿昨天晚上那道蟲草燉鴨來說吧!他是不吃鴨的。”

她拿筷子點著桌上幾道點心,點一道說一句——

“再說你早上精心準備的這幾道西夏吃食,於食材貧瘠的西夏還罷了,在這裏到底顯得太糙了些。大理與宋國互通往來多年,宋國繁茂的物品,別說是大理王宮內苑,即便是一般的集市也應有盡有。我不妨告訴你個秘密吧!約莫是身處宋國多年的緣故,負王爺偏好宋國的點心,且做得越是精致,他越是歡喜。這桌上的點心都是宋國蘇杭一帶的名吃,你好生嚐嚐,學會了日後也後做給他吃,填上他那張挑剔的嘴。”

素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有一眼沒一眼地掃過他二人,輕笑流出嘴角。若不是知道大理的太上王必然是個男子,佩喜真要懷疑眼前這人是個吃醋的女婆姨了。

怎麼聽她這話,都覺得別扭得慌啊!

她聽著別扭,負浪倒是受用得很。吃了一隻古湯包,又夾了一筷子芋泥鬆子,再吸上一口那黃燦燦亮晶晶的蟹殼黃,他的得意已盡顯眼底。

終於明白男人為什麼要三妻四妾了,就算不為盡享齊人之福,單幾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爭風吃醋,盡顯手段來討男人歡心的舉動,就夠讓男人心花怒放了。

得意,真真的得意。

“你……似乎很是得意啊!”

“是是,”興過頭的負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抬起頭觸到素徽含著威脅的笑意,他慌忙搖起了頭,“不不不,我沒為了你們爭風吃醋而得意,真沒有!”

完蛋了,這不是不打自招嘛!

很好,很坦白嘛!素徽依舊是帶著幾分笑意,將那些宋國的精致點心都推到他麵前,“心情好,自然胃口也好。你把這些點心都吃了吧!一個人、盡吃了吧!”

什麼?

“這麼多?我一個人怎麼吃得完?”他抬手招呼密所她們一幹侍婢,“你們也忙活了半天了,我這永耀齋是最沒有規矩的。來來來,都坐下來,大家一齊吃了吧!”

素徽猛地站起身來,一幹原本還掩嘴偷笑的侍婢再不敢露出喜色,雙手微垂立在主子們後頭,半點不敢動彈。

素徽極失帝王相地打了個慵懶的哈欠,抽身走人前丟下話來:“負王爺,我這個太上王賜你的東西,你可萬不能糟踐了——盡數給我吃了。”

女人,果然是不能得罪的。

吃畢早飯,負浪連喝了三日的消食湯。

大理的太上王與負浪之間決不簡單。

那日的早飯,極精致的宋國點心佩喜沒品出味來,可太上王段素徽同負浪之間那點子曖昧不清她倒是透徹地品出來了。

想要帶負浪回西夏,必定要先把他從段素徽身邊拉開。

再怎麼說,她段素徽也是個男人,比不得女人的柔媚可人。隻要她稍作打扮,自然是會把段素徽給比下去的。

這樣想著,佩喜便精心裝扮起來。這大理國各種奇花異草最是多的,一應花草製成的香粉頭油也最是精致,不但易於上妝,更添甜香逼人。她打理妥當,掃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果然香氣四溢,望而生豔。

這般裝扮下的佩喜往院子中間一站,莫說是性好漁色的負王爺了,單就是這院子裏的侍婢宮人也是要多看上兩眼的。

這兩眼中自然也不會少了住在她對麵東殿寢宮的素徽——她帶著一臉豔妝站出來的那一刻,她便瞧仔細了。

她這身裝扮到底是為了負王爺,還是為了她這個太上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