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灼人的暑氣湧成透明的霧浪席卷天地,不知名的蟲鳴回蕩在空曠的席間,黃昏曖昧的餘光透破窗欞灑在木地板上,讓人懶洋洋地提不起半分精神來。
薛玲瓏整個人躺在地板上,任由烏墨般的長發散成一片,時光的步履在這雲嶺荒郊顯得格外親切,她閉上眼仿佛就能看見自己數十年後一成不變的未來。
日前才行過及笄禮,薛府在那人的授意下派來了她那位公主母親的貼身侍婢流霜,為她主持了簡單的成人禮。
她與流霜姨也有近十年未見了。櫻色的薄唇微微一勾,雖然這多年被他們扔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樣悠閑而愜意的日子,說不定才是她心中所好。
說起來,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也有十五年了。
她無法解釋為何一個死去的靈魂還沒經過地府的洗禮,就這麼嵌入曆史的洪流堂而皇之的漂泊了不知多少經年歲月,最終附在了這具軀體上。
對,她這個21世紀大齡未婚女青年意外喪生後,靈魂居然被一陣小風一吹,就穿越了!
而且此間並非她所熟知的曆史上任何一個朝代,自然也不是未來世界。這裏被喚作未朝,天子冠薑姓,皇朝法度與中國古時無二,就是語言文字上有些許差別,花了她不少時間重學說話寫字,還曾因學習遲緩被人當成天生智障。
當然此刻看來都是浮雲。自從十年前她親眼目睹自個親爹和親舅舅的偷情現場之後,還沒從腐女之魂戰栗般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就被她那個天仙攻小舅舅一巴掌呼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
這也罷了,還對外宣稱她腦子有病,需要靜養,外人一概不許探視。
虧她當時還想抱著他的大腿讓他再演一遍活春宮給她看呢。
住她的家、吃她的飯、使喚她的侍婢、睡她的爹,還說她腦子有病?
呸!人渣!
哦,問她娘去哪了?這個……愧疚之心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生她的時候太折騰沒能挺過去,現在估計已經是資深地下工作者了。
總而言之,她就是被人一腳踢出了家門,看樣子還是永久性的!
“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剛出生呀,沒了娘呀……”她心裏苦!但是不能說啊!那就唱吧!
“小姐……”門突然被人輕輕撥開,一身素淨打扮的流霜姨滿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歲月在她臉上劃下的絲絲痕跡,在此刻看來統統彌漫著不可言說之悲傷。
“呃……”薛玲瓏一個鯉魚打挺沒爬起來,又掙紮兩下坐起來,理理亂發,乖巧一笑:“霜姨,該用晚膳了嗎?”
流霜怔了怔,看著麵前乖巧可人的小姐,心裏一酸,與記憶中那位貴不可言的女子漸漸重合,話到嘴邊還是化成一抹重重的歎息,
“可不是到時候了,今日杜伯去集市買了新鮮的鯽瓜子,說了要給小姐燉湯補補身子,奴婢剛從東廚過來,聞著那香氣都要邁不動步子了。”
她說著上來幫玲瓏整理亂發,嘴上不時抱怨幾句,指尖卻溫柔如梭,讓薛玲瓏微微打了個激靈。
“那我可要多吃幾碗。”
杜伯是隨她從薛府出來的老人了,跟著她一起來的,還有步月和瑤花兩個稍長她幾歲的婢子,再就是兩隻淳王府派來的看門狗——楊柳和餘青,雖然平時給她們跑跑腿,幫忙去集市裏買些大件的物件之類,還起著看家護院順便監視她的作用,對她也算畢恭畢敬,但畢竟是仇人的狗腿子,她一向不愛搭理他們。
對,那個人模人樣的淳王爺,她母親的親弟弟,經過這幾年歲月沉澱,她已經認定了,那就是她的奪父仇人!
“小姐?”見她表情變幻莫測,流霜輕聲喚她。
她捂了捂臉,緩了神色,拉著流霜的袖子向小飯廳走去。
一頓飯七個人坐一桌,她的概念裏一向沒有尊卑之分,加上此間天高皇帝遠,也不會有人追究侍婢對主上不敬,每日裏吃飯倒是不分尊卑熱鬧至極。
但是她今日被灼熱的暑氣勾起了往事,不爽的情緒需要得到發泄,於是她搶了楊柳的飯碗,還不許他另拿碗盛飯。
“主子,您這又是怎麼了?”楊柳一張白皙娃娃臉垮到飯桌上,杜伯做魚可是一絕,就算拿到京城望都那都是百裏挑一的,他等了半晌連午飯都沒吃幾口,就為了這口魚湯,但是飯碗居然被人搶了!還是讓他不能反抗的人,真真叫人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