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天空鉛雲密布,起了陣怪風。
玉陽關外狂風怒吼塵霧彌漫,舉目荒曠的沙漠戈壁上沙丘移動,沙塵暴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漫天蒙蒙黃沙,觸目一片混沌。
關外擂鼓之聲被這肆虐的風沙湮滅。風神蜚廉咆哮過境,突然消失無蹤。恍然如眨眼之間,狂風驟起又驟然停歇,天地如鴻蒙初辟,漫天飛沙的混沌散去,周遭景致漸漸清晰,觸目卻是被黃沙覆蓋了的一片荒塞。
金烏破雲,天方轉晴,中原天子委任的欽差使臣領兵出關到了塞外,極目望去,塞外除了沙漠戈壁,還有盆地湖泊、遊牧族部落所處的草原綠洲,草原上點綴的山峰巍峨高峻,天邊卻又橫亙著綿延的山脈,視野寬闊,一行六人卻無心去欣賞這遼闊而粗獷的塞外風景,隻在黃沙覆蓋之地,前進百裏,終於看到昨夜擂鼓叫陣的競技對手。
“我的老天,異族蠻夷怎麼長成這副德行?”色子跟見了鬼似的連連倒退。
豆丁憨實地笑,“俺以前殺的幾頭大黃牛跟他們有些像。”
小耗子躲在人背後,兩腿直打哆嗦,“他們會不會吃吃吃人?”
布射雙手環胸,擺著闊家少爺的架子哼哼:“聽過昆侖奴沒?隻要本少爺手裏頭有幾個小錢,買一個體魄強壯的擺府裏由著本少爺使喚!隻是……這模樣也忒難看了點,咋跟黃泥人似的?”
東方天寶脫口而出的話更絕:“咱家裏的兵馬俑做啥大老遠跑到這裏來了?”
子勳以手蒙著臉閃到一邊,免得跟著這班傻蛋們丟臉。
敵方陣營裏倒是躥出一個人,指著他們嘰裏咕嚕說了一通鳥語,滿頭滿臉的黃沙撲簌簌直往下掉,嘴巴裏也噴出些沙土,這才叫人稍微辨清了此人的五官相貌。
忘了帶翻譯的六個人麵麵相覷,呆了一陣,當主子的算是回了句話:“啊哈啊哈,今天天氣不錯!”一麵打著哈哈,一麵伸手往天上指,列陣前方的一大片“兵馬俑”齊刷刷抬頭往天上看,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啥名堂。雙方人馬靜默一陣,一隻烏鴉呱呱飛過……
“格老子的,這班鳥人裏就沒一個能說人話的?”色子滿嘴噴粗,索性卷了袖子指著那班人開罵,外交辭令他是不會講,流氓痞子的“三字經”他可是朗朗上口。不料,他這一罵,可壞事了……六國盟軍與中原將士也算是打過交道的,旁的學不會,但罵人的話往往是學得最快的,色子脫口一句“格老子的”,敵營裏立刻蹦出一人,指著色子來一句“格你老子的”把個色子堵得瞠目結舌。
六國盟軍陣營前方一個騎在馬上的主帥振臂哇呀呀怒吼一陣,分六個隊形整齊列成陣式的騎兵齊聲振臂呐喊,聲震曠野!披了滿身的黃沙被震落,呈現在中原使者麵前的是突狼軍三萬精壯騎兵,鐵甲如黑雲般壓來,兵力龐大,氣勢驚人!
站在敵方陣營對麵的六個人,有五個變了顏色,獨餘那一個表情呆呆的,嚇蒙了似的。
虺虺鼓聲響起,列在陣營最前方的一字長蛇陣裂開一道口子,金戈鐵馬的突狼軍裏居然徐徐駛出一輛由八匹毛色純白的高大駿馬拉著的羽毛彩車,坐於車上的那人,東方天寶一見,表情更呆了幾分,喃喃著:“都說關外異族的公雞大得很,也沒見過有這麼大一隻的。”
“或許是往年進貢朝廷的火雞!”布射以手搓著下巴頦兒,沉吟。
子勳臉皮一陣抽搐,“那是突耶的國師,素有智囊之稱的哈剌。”
東方天寶立刻改了口:“原來是插了滿身雞毛的九尾狐。”
“老子身上還有一瓶蒙汗藥。”色子眼神不正,直愣愣瞅著乘車而來的人身上穿戴的飾物……翡翠紐扣、鑽石戒指、紫晶胸針、銀絲軟靴、彩色羽織的華麗長袍……把這人顯擺到大街上,真不知得招多少賊眼?
彩車駛到近前,哈剌站在車上,居高臨下地衝中土來使點個頭,打斜插在帽子上的九根長長的雉雞彩羽隨之顫悠。
底下六人仰著頭都看那羽毛去了。
仗著突耶國師的身份,哈剌一來就擺了個高姿態,倨傲地站在八匹馬拉的華麗彩車上,豎起大拇指往自個唇上兩撇翹卷的黃褐色八字胡上左右撇了一下,細細的眉眼一彎,嗓子眼裏冒出黃鼠狼般尖細刺耳的笑聲,“東方大人,久仰久仰。”
東方天寶似是一呆,指著車上的國師,衝子勳道:“插了雞毛的狐會說人話,真是怪了。”
子勳裝聾作啞,布射放聲大笑,色子盯著國師身上之物,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豆丁嗬嗬憨笑,小耗子躲在眾人背後隻露著兩眼好奇地偷瞄“會說話的狐”。
哈剌居然也不惱,幾乎眯成一條細縫的眼睛裏閃閃爍爍,“東方大人帶來的奇兵人數似乎不足?”
東方天寶一怔,歉然道:“是少了一個,今早起風,可能把人刮到北邊去了。國師由北而來,若是看到一個身穿緋衣的少年,煩勞給他指個方向,讓他趕緊回來。”
“好說好說。”哈剌奸笑,“我瞧著今早這風是往西麵刮的,可能把人刮到西方極樂去了,你就不必再掛念他了。”
東方天寶悶咳一聲,不住地點頭,“這風真是往西麵刮的,那麼我此刻隻需掛念國師莫要插了滿身的羽毛乘風羽化而去!”
“本國師有馭風之術,無須你來掛念。”哈剌麵泛輕蔑,“五個人也可以湊湊數,今日就讓我方盟軍見識見識中原奇兵能有多大能耐?”掌心相合,“啪啪啪”三擊掌,突狼軍的陣營裏走出五位神兵武士,哈剌指著那五人道,“他們身上各有一張殘缺的地圖,加上本國師手裏的一張,就可以拚湊出一幅完整的藏寶圖獲得九龍玉佩。競技賽隻有今日這一場,想贏也得憑真本事!你們中原人輸過一次,這回可不要把臉丟到國土外,讓咱們看一出笑話!”話落,自個先笑了起來。
六國盟軍見了中原使臣帶來的五個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也都哄然大笑,織成一片的笑聲中飽含輕蔑嘲弄意味。
布射最恨被人瞧不起,遭這班蠻夷異族如此肆意地嘲笑,不禁怒火中燒,反手往綁在背上的箭匣裏抽出一支兩頭削尖的怪箭,拉弓搭箭,“咻”的一聲,利箭離弦激射十餘丈,射入敵方陣營,隻聽“鏘鏘”之聲不絕於耳,利箭化為一束白光,穿過一字長蛇陣,一頂頂頭盔被削落下來,利箭餘勁不減,“哚”地釘在高高挑起的敵方一麵狼形圖騰的盟旗旗杆上。
笑聲戛然而止,一箭震懾全場!
唏聿聿……
一匹怒馬揚蹄長嘶,馬背上一個頭戴兜鍪、身披鎧甲的剽悍武士揮鞭策馬,一騎衝著布射狂奔而來,箭矢破空之聲倏起,武士拉開手中的大黃弩弓連發數箭,支支利箭連珠炮般射去。
箭手的敏銳聽覺使得布射以驚人的速度拉弓搭箭,數箭齊發,支支利箭竟在中途攔截了武士射的箭,叮叮之聲響起,箭尖對碰,竟都改變了方向,一半沒入敵方陣營,一半打個角度刁鑽的折弧竟射向國師所乘的那輛彩車。另有一支兩頭尖的利箭削開了對射而至的一枚箭羽,箭羽如竹枝般被削成兩半,那支利箭由中間穿射過去,射中武士胯下坐騎的一隻前蹄,馬失前蹄,砰然倒地,武士被摔出一丈外,墜地昏厥。
打了折弧反射的箭雨罩來,哈剌出手如電,一把拽來驅車的那名車夫擋在自己麵前,擋去了激射而來的箭雨,隨手將那名渾身中箭如刺蝟狀的車夫丟於馬車下,哼哧一聲,“東方使臣手下之人有眼無珠,不識箭術,亂射一氣,不過是僥幸取勝!”
東方天寶看了看被國師拽來當了擋箭牌後棄於車下死狀極慘的那名車夫,心口泛的涼意森森:這個突耶的國師心腸狠辣、詭計多端、刁滑巧詐,氣焰又是如此囂張,當真是個難纏的角色!“國師逃得厄運也實屬僥幸!”他扼腕歎息,接得布射贏來的一張殘缺地圖。
對擂一方又站出一個銀衣束裝的少年,以異國語言朗聲問:“誰來與我競跑一程?”
又來這嘰嘰歪歪的鳥語!色子掏掏耳朵,卷了袖子欲迎上去,子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衝主子稟告:“他是焉耆國的追風將,奔跑跳躍的速度與高度驚人。”當日南苑皇家獵場狩獵時,他是作為文書記事官親臨現場,遠遠地瞧過六國神兵武士一眼,憑借過目不忘的驚人記憶力記住了這些人的身份背景與自身特征、強項。
東方天寶看了看那銀衣少年,忽來一句:“揚長避短。”
色子心領神會,揉揉鼻子,齜牙一笑,痞子樣地走上前去,在銀衣少年麵前站定,衝人伸出一根手指頭往高空指了指,追風將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點個頭。他把自個衣兜整個翻出來才算摳到一枚銅板兒,右手攏拳,食指壓在拇指指甲上,再把銅板擱上去,而後一彈拇指,銅板高高拋至空中,落下來稍稍沾地的一瞬,兩個人騰空而起,銀衣少年一躍高度足有三丈,約七米多,色子提氣輕身奮力一躍,才拔高六米多,隻不過他起跳慢了一點點,率先騰身躍起的銀衣少年因此比他先用完了力道,身子正往下墜,他瞅準了這大好時機,淩空的兩腳往墜下去的追風將身上一踩,把人當墊腳凳又往上躥了三米。追風將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色子雖也摔了下來,卻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做出勝利的姿勢。主子讓他揚長避短,他倒好,把地痞流氓耍無賴的長處給使出來了。對擂一方吃虧就吃在賽前沒定下規矩,讓對手撿了個便宜。
第二張地圖到手!
第三回合較量開始……
上場的是摩揭陀國那位身高八尺餘、體型健碩的大力士,此人一上場就以吼聲示威,吼得小耗子縮圓了身子抖抖抖。這回對方有了教訓,先定了規矩……負重繞場一周,不得取巧!大力士開山裂石般大喝一聲,粗壯的雙臂扛舉了一輛戰車,一步步逼向小耗子,怒目圓睜作勢要拿這戰車砸扁了他。小耗子不經嚇,撒腿就跑,逃到突狼軍的一字長蛇陣前,沒了去路,眼看凶神惡煞似的大力士追到麵前,被逼急了的耗子也會咬人,隻聽“哇呀呀”的慘烈悲嚎聲中,小耗子狂飆著眼淚颶風般埋頭衝了上去,借一股驚人的衝力把扛舉著戰車的大力士馱到了背上瘋也似的狂奔。六國盟軍目瞪口呆地看著耗子發飆,一溜兒跑得沒了影,片刻之後,一個小黑點遠遠地晃了回來,卻是那小耗子一人回來了,那大力士不知被他扔到了哪裏,好歹這第三張地圖是到手了。
競賽仍在繼續,對擂雙方換作了那缽多國的年輕劍客與豆丁各顯神通,劍客仗著從中原得來的那柄傲視宇內的太阿寶劍又耍起了“抽絲剝繭”的獨門功夫,練劍之人憑的是一股綿力巧勁,把頂於劍尖的蠶繭抽出長長的蠶絲來。豆丁在旁看了片刻,用牛骨薄刀的刀尖試著挑一下蠶繭,居然也給他挑出長長的蠶絲來。劍客見狀一怔,豆丁卻把刀尖上的小玩意一丟,奔著敵軍主帥騎在胯下的馬匹走了過去,繞著馬匹走一圈,選好了方位,刀光霍霍閃動,織成一片光弧,刷刷刷……眨眼間,主帥胯下坐騎竟在飛快舞動的刀光下化作一具骷髏架子,卻仍直立在那裏,落在地上的大塊大塊馬肉血管裏的血液甚至還沒來得及流出來。幹一行精一行,加之老實人肯下苦工夫,與劍客花哨取巧的劍式不同,屠夫的刀功已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不得不叫人心悅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