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觀一點說,生命乃是由多種多量的痛麵和痛點集合而成,有的人其痛在腦(思想),有的人其痛在心(感情)、有的人其痛在骨(正義),如果沒有這樣的痛麵、痛點和痛覺,則生命猶如泥塑木雕,徒具其形體,烏有其魂魄。男人若此,女性亦然。
中華文明史長達五千年,這種文明之不盡善之不盡美,主要根源於以下兩點:一是封建君主的專製時期太長,二是男權社會的專製時期太長。“封建君主的專製”是獨夫對全體臣民的專製,“男權社會的專製”則是全體男人對全體女性的專製。這兩項專製所造成的都是人禍,都是血淚交迸的悲劇。細算起來,女性所受的專製壓迫乃是雙重的,她們的出路呢,則是半條也沒有,三綱的縲絏,五常的枷鎖,全都要對付她們,這些被無量傷痛折磨的弱女子從來都是有冤無處訴,有苦無處說。
直至上個世紀百年間,女性的命運才有了根本意義上的轉機,掙紮——彷徨——奮起——激進,這八個字大致可以描述她們追求自由與爭取解放的心路曆程。君主專製的迅速瓦解,科學技術的長足進步,現代教育的普及,歐風美雨的洗禮,加速了男權體係的分崩離析。正是受益於這樣的大氣候大背景,中國女性爭先恐後地謀求往日難以企望的入學、就業、戀愛和參政的權利,從而將“目不識丁,足不出戶”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之類命定的屈辱感拋到九霄雲外。盡管這些權利至今尚未“滿倉”,但麵對日漸跌落的男權,她們已具有足夠的自信,不再仰其鼻息,覷其臉色,聽其擺布。
毋庸諱言,二十世紀中國的傑出女性各有創獲,除開個人奮鬥,也巧借了男性的肩梯。男性欺壓女性達數千年之久,一些傑出的現代女性把握時機,觸底反彈,借助男性的肩梯踏上青雲之路,並不足為女界羞。她們付出的代價相當高昂:或畢生孤寂,或中路蹉跌,或晚景淒涼,精神苦痛之深之巨百倍於常人;或自殺,或遇難,或早亡,留下永遠的遺憾和悲傷。在這些傑出的女性中,福壽雙全的竟然寥若晨星。她們飽經憂患,深涉悲苦,亦豪亦秀,不屈不從,合寫了一部淒美而偉大的傳奇。
何謂“絕版的女性”?即指這些傑出女性均為特定曆史時期中極為奇異的產物,是不可複製,不可克隆,不可再現的精靈。這個不同尋常的“奇”字和“異”字,既包括了出類拔萃的奇才異能、蕙抱蘭懷的奇情異趣,也包括了淵渟嶽峙的奇節異誌、驚世駭俗的奇行異想。顯而易見,我寫這些敢與任何大丈夫對壘對撼的絕版的女性,與古時候中國官方修撰《列女傳》,或民間豎起高大的牌坊,單單旌表女性的三貞九烈,其原始用意和價值取向是完全不同的。
這些傑出女性,奇處異處何止一端!在她們身上,奇才異能、奇情異趣、奇節異誌和奇行異想往往兼而有之,因此更是奇而又奇,異而又異,顯示出無窮的魅力。進一步說,她們不僅凸顯出長才、巨識、大誌、深情,還有抱負,有擔當,有膽魄,有度量,有心勁,有行動力,有叛逆精神,因此她們活得更狂恣,更奔放,更張揚,更熱烈,更少包袱和羈絆。
二十世紀中國絕版的女性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不是用固定模式規範而成的,而是由環境、機遇和自身的修養綜合造就的。她們活出了美麗和善良,活出了真情和至愛,活出了快樂和成功,也活出了血性和悲傷,總之,她們活出了女人之為女人的最高的生命質量。
隻要人間還有缺憾缺陷,還有不公不義,還有失望失敗,生命之愛就須在夾縫裏掙紮,生命之痛也無計可消除。女性的自我塑造和自我完善仍有很長的路要走,她們不會停下來,畢竟二十一世紀是“她世紀”,女性將麵臨眾多的機遇和挑戰。
王開林
2007年06月02日
於長沙夢澤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