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鍔英年早逝，小鳳仙悲慟欲絕，一對紅塵知己從此生死異路，人天永隔，真可謂情深緣薄。噩耗傳來，國人震悼，當時國民政府選在北京中央公園舉行社會公祭，小鳳仙身著白衣白裙，悲情戚戚，千萬人中她揮淚最多。
萬裏南天鵬翼，直上青天扶搖，劇憐憂患傷人，萍水因緣成一夢；
幾年北地燕支，自悲身世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有人說，小鳳仙的這副挽聯是由當紅文人曾樸（小說《孽海花》的作者）代為捉刀撰成，不知是真是假。但情意的傳達十分到位，堪稱掏肝摘肺的名聯。小鳳仙還另撰了一副挽聯，在悲情之中寄寓讚美：
不幸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她將蔡鍔比為英年早逝的東吳少帥周瑜和雄才大略的唐代名將李靖，十分妥帖；她自比為獨具慧眼的俠女紅拂，能識英雄於韜光養晦之時，也並非王婆賣瓜。可令人扼腕歎息的是，這一回英雄竟比美人更短命更薄福。英雄由美人來哭，或美人由英雄去吊，其悲哀淒涼並無分別。
小鳳仙贏得了英雄的愛情，卻無福消受人生的歡樂，所幸其豔名與蔡鍔的英名同歸不朽了。英雄與美人均為天地間菁華中的菁華，你不該做簡單的判斷，說誰成就了誰，其實，他們是金聲玉振，彼此應和，相互成全，如月之升，如日之恒，照亮曆史中一大片盲區。
因受蔡鍔的垂青，一時間，小鳳仙在京城的八大胡同豔名大噪，那些大富大貴的登徒子無不奔走於雲吉班，個個肯出重金，企望獲得小鳳仙的一席溫存，從而贏得與蔡鍔做“連襟”——即所謂“同靴兄弟”——的待遇。小鳳仙俠肝義膽，傲氣淩雲，視金錢如糞土，又怎會糟踏她與蔡鍔的愛情，毀損蔡鍔的一世英名？她從此不事鉛華，不碰絲竹，不展歌喉，甘於貧窮寂寞，甚至避人耳目，流落民間，長期不知去向，音訊杳然。
直到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小鳳仙才重新浮出海麵。1951年春，梅蘭芳赴沈陽演出，下榻於政府交際處招待所。某天，門衛送來一封信，字跡頗為秀氣，信末署名竟是失蹤三十餘年的小鳳仙。來信的內容簡略，隻有寥寥幾十個字：
梅先生：我現在東北統計局出收部張建中處做保姆工作。如不棄時，賜晤一談，是為至盼。
梅蘭芳當然記得小鳳仙的芳名，後者曾捧過他的場，當時跟她在一起的便是那位玉樹臨風的蔡鍔將軍。看罷信，梅蘭芳立刻讓秘書許姬傳出麵約見小鳳仙。
次日，小鳳仙——此時名叫張洗非——如約而至，她衣著簡樸，形容憔悴，頭發花白，年齡在五十開外，垂垂老矣。她頗為健談，向梅蘭芳講述了早年身世，以及與蔡鍔將軍相識相知並助他逃離虎口的經過。當她講到蔡將軍發動護國戰爭，力疾視事，以致病入膏肓，在日本福岡醫院不治而殞時，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梅蘭芳關切地詢問她後來的生活經曆，她感慨萬端，三十年來流離顛沛，飽嚐艱辛。她先是嫁給東北軍王玉魁師長，王師長不肯與日本關東軍合作，死於大牢。她苦撐數年後，又嫁給一位沈陽的鍋爐工人李振海，眼下生活十分拮據。聽了她的這番講述，梅蘭芳心有戚戚然，於是柔聲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