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3月3日,高君宇患急性盲腸炎,住進了北京協和醫院,由於他長期患有肺病,體質太過虛弱,手術後恢複不佳,僅過兩天,就不幸去世了,年僅三十歲。
高君宇匆匆而別,帶著滿心的遺憾去了另一個世界,卻不曾帶走石評梅的一個吻和一聲愛!她萬分痛悔自己的躊躇不決,認為是自己掏空了他的心,遮斷了他的希望,損害了他的健康,她認為這一切全是自己的過錯。她在心裏絕望地自責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啊!”假如能夠使高君宇複活,她什麼都可以放棄,什麼都可以犧牲,什麼都可以答應他,——用烈火熔岩般的愛置換冰雪友情!太晚了,她的懺悔太晚了,果然應驗了廬隱當初說過的那句話:“遺恨百世,抱憾千古!”真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此時,廬隱已去了上海,隻有小鹿(陸晶清)留在石評梅身邊,安慰她,陪伴她,可她的生命仿佛已追隨高君宇去了另一個世界,隻剩下一副軀殼,了無生意,卻偏偏還能流淚,偏偏還能抱恨,抱恨自己縱有千串淚,也抵不了他的一滴血!
在醫院的冰室(即太平間),石評梅見到了冥歸的朋友,他的臉像蠟一樣蒼白,右眼緊閉,左眼卻還微睜著,似乎等著與石評梅作最後的告別。特別醒目的是,他左手食指上戴著那枚象牙戒指,它原本象征著愛情,現在卻象征著死亡。她撫摸高君宇冰涼的屍體,一邊飲泣,一邊默禱,求他安心上路,及早奔赴天國。臨到入殮後,蓋棺前,她把自己的一幀相片放在他的枕邊,低聲說:
“君宇,讓它代我伴你吧!不然你太寂寞了!……不過,你等著,你等著,要不了多久,我一定隨你而去,永遠伴著你!”
遵從高君宇的遺願,石評梅和高德全(高君宇的弟弟)將他安葬在宣武門外的陶然亭,這是他生前最喜歡的舊遊之地。他曾說過,“北京城的地方,全被權貴們的車馬踐踏得肮髒不堪,隻剩陶然亭這塊荒僻土地還算幹淨,死後願葬於此”。石評梅親筆書寫了墓碑的碑文,開篇是高君宇《自題小像》的豪邁詩句——
我是寶劍,我是火花。
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
我願死如彗星之迅忽。
高君宇完全踐履了自己的誓言。雖然他死在醫院的病床上,卻不妨說他是為革命事業奔波勞碌而死。石評梅抱憾於他的深情未能及時得到回應,痛感萬箭穿心。“我不解你那時柔情似水,為什麼不能溫暖了我心如鐵?”她一次又一次流淚,一次又一次自責,久久難以釋懷。在高君宇的墓碑上,她刻下了這樣的深悲至痛之語:
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隻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的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
她常常去陶然亭,景物依舊,人事已非。“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陶然亭不就是從白居易的這兩句詩得名的嗎?如今菊黃時節,縱有美酒斟玉杯,卻與誰共飲,與誰同樂?她在高君宇的墓畔徘徊,有時歌哭,有時靜默,有時任回憶咬齧心瓣,流多量的血,有時在覆雪的石桌上書寫“我來了”三個字,有時則會想起小說《茵夢湖》中的那句哀詞:
死時候嗬!死時候,我隻合獨葬荒丘!
她將血淚相和的悲情苦念傾注筆管,在日記中寫道:“宇,世界上隻有他才是我的忠誠的情人,隻有他才是我的靈魂的保護者。當他的骨骸陳列在我眼前時我才認識了他,認識他是一個偉大而多情的英雄!”她還寫成一篇又一篇淒絕的散文,單是看看那些題目,如《緘情寄向黃泉》、《我隻合獨葬荒丘》、《腸斷心碎淚成冰》、《夢回寂寂殘燈後》,我們就不難知道她當時的痛苦有多麼刺骨錐心。她失去的不隻是戀人、知己,還是一位英勇的護衛者。且看《墓畔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