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1993年的秋天,我在美國南伊利諾伊大學的圖書館裏,看到了一本題名為《金花的秘密》的書,其副標題為“關於生命的中國之書”。身在異方的國度,才加強了作為一個中國人的意識,這是我當時的切身體會。因而,對於任何能夠與中國文化有關的事物,對我都有著極大的吸引力。於是,我便開始讀《金花的秘密》,就在這種研讀與思考的過程中,我也在其中發現了榮格心理學的秘密,發現了榮格與中國文化的內在聯係。
一、榮格與衛禮賢
1994年8月,以主席托馬斯·科茨(Thomas Kirsch)博士和名譽秘書長默瑞·斯丹(Murray Stein)博士為代表的國際分析心理學會(IAAP),對中國進行了正式的學術訪問。在華南師範大學所舉行的一次研討會上,托馬斯·科茨博士提出,就榮格心理學思想的形成而言,衛禮賢的影響,遠遠超過了弗洛伊德或其他任何人。實際上,榮格自己也承認這一點,就在其《金花的秘密》中,榮格這樣說道:“事實上,我認為衛禮賢給了我無限的啟迪,我所受他的影響,遠遠超過了其他任何人……”而衛禮賢所給予榮格的啟迪,也就是中國文化對於榮格的啟迪;衛禮賢對於榮格的影響,也就是中國文化對於榮格的影響。所以,我們也就從這裏入手,來探索“榮格與中國文化”的意義。
卡爾·榮格是繼弗洛伊德之後最有影響的精神分析學家,1912年與弗洛伊德分裂之後,他創立了“分析心理學”(analytical psychology),實際上已經是在經典精神分析的基礎上,形成了獨立的心理學體係。他的集體無意識理論,他的原型理論,他的情結理論,他的人格類型理論,以及他的分析心理係體係,對於當代心理學的研究和發展,對於當代整個人文與社會科學,都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衛禮賢(又名理查德·維爾海姆,Richard Wilhelm
1873~1930)是國際著名漢學家。衛禮賢是德國人,但是在中國生活了二十餘年。他1899年來中國,在青島任教,從事於教育和慈善事業,1920年始回德國。但1922年又返回北京德國大使館工作,並在北京大學任教。衛禮賢在中國期間,曾與康有為有交往,與清末學者勞乃宣相識頗深,並在勞乃宣的幫助下,著手翻譯《易經》,於1922年在德國以德文出版。卡爾·榮格曾為該書的出版撰寫了序言,並稱其為衛禮賢一生最偉大的貢獻。
榮格是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結識衛禮賢的,那正是榮格自己在其心理學的研究中最為關鍵,同時也是最為艱難的時期。與弗洛伊德正統精神分析的分裂,使得榮格麵臨來自許多方麵的壓力,他希望自己能夠有一種理論的根基,來幫助他整理自己的研究,使他能夠有足夠的力量和勇氣,來抗衡他所麵臨的壓力。榮格曾專門邀請衛禮賢到蘇黎士,在其主持的“心理俱樂部”中,介紹與評論中國的《易經》,介紹與講解中國文化。榮格與衛禮賢廣泛地談論了中國的哲學和宗教等問題,使榮格所感到驚訝的是,當榮格向衛禮賢介紹他自己對於無意識心理學所研究的結果時,衛禮賢並不感到驚奇。因為對於衛禮賢來說,所有西方無意識研究的發現,早就已經存在於中國古老的文化之中了。或者說,榮格以及弗洛伊德所致力與探求的潛意識心理學,正是中國文化思想中所包含的東西。所有西方無意識研究的發現,早就已經存在於中國古老的文化之中了。或者說,榮格以及弗洛伊德所致力與探求的潛意識心理學,正是中國文化思想中所包含的東西。
榮格自己曾有過這樣的表達:“衛禮賢一生所從事的工作,對我來說是如此的重要和具有價值,是因為他為我解釋與證實了我過去一直在追求、在思考、在向往以及在從事和研究的東西”。榮格說,“衛禮賢的工作,給我們帶來了中國文化的基因,給我們帶來了一種足以從根本上改變我們世界觀的中國文化基因”。這是榮格對於衛禮賢工作的理解,也是榮格對於中國文化的向往。在榮格看來,衛禮賢的成就與貢獻,完全可以和法國的Anquetil du Perron相比擬。Anquetil du Perron把印度的《奧義書》翻譯引進了歐洲;而衛禮賢,似乎同樣是被歐洲的精神或靈魂所選擇,給西方帶來了中國的《易經》,帶來了東方的新的希望。榮格在其紀念衛禮賢的文章中說:“這是衛禮賢自認為所全力投入的一種文化使命,他認識到,對於滿足我們靈魂的需求,東方可以說是一個寶貴的源泉。”
榮格深深敬佩於衛禮賢的“漢學”,以及他對中國哲學,對於中國文化的深刻理解。榮格說,“我甚至不能用‘影響’一詞來描述中國文化和中國思想與衛禮賢的關係,因為實際上,衛禮賢是被中國文化所征服了,被同化了”。在其自傳《夢·回憶·思考》中,榮格曾這樣來描述他對於衛禮賢的印象:“我見到威廉·衛禮賢時,他不僅在寫作和說話上,連舉止看上去都完全像個中國人。東方觀點和古代中國文化,已一步步深入到他的內心深處。”麵對這樣一位漢學家,麵對這樣一位漢學家所代表的深遠的中國文化,榮格將其作為自己終生的良師益友,也作為自己心理學的深遠背景。麵對這樣一位漢學家所代表的深遠的中國文化,榮格將其作為自己終生的良師益友,也作為自己心理學的深遠背景。
在衛禮賢去世前的幾天,榮格做了一個“夢”:在我的床前,站立著一位身穿藍色外衣的中國人,雙手合十,對深鞠一躬,好像是希望給我一個消息。那也是衛禮賢所希望繼續給予榮格的“中國消息”。1930年,當衛禮賢逝世之後,榮格專門撰寫了一份悼詞。其中,榮格這樣來敘述他與衛禮賢的緣分:盡管一位是漢學家,另一位是醫生;一位精通中國文化,另一位根本從未到過中國,也不識漢語;……那麼是什麼使得他們成為終生的朋友的呢?榮格說,“但是我們相遇在人和人性的領域,它超越了學術的界限,而那正是我們接觸的地點,碰撞的火花啟迪了我,那是我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事件”。榮格認為,衛禮賢通過自己的工作,在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使得中國幾千年的古老文化,能夠得以在現代的歐洲傳播發揚。榮格說,衛禮賢一旦接觸到了“中國心靈”的秘密,他也就在其中為我們發現了一份珍貴的禮物。因此,在這種意義上,榮格將自己稱作衛禮賢的學生,實際上也是中國文化的學生。通過衛禮賢,榮格接觸並接受了中國文化的影響,中國文化的熏陶和培養。
二、榮格與《金花的秘密》
《金花的秘密》一書,是由衛禮賢與榮格合著而成。該書的主要內容,是衛禮賢對中國古文獻《太乙金華宗旨》和《慧命經》的翻譯及注釋,以及榮格為該翻譯所做的心理學的評論。這是榮格與中國文化的直接接觸,是理解榮格與中國的一把鑰匙,同時也是理解榮格心理學的一把鑰匙。
在我的理解中,中國文化是一種充滿了心理學意義的文化;這種心理學的意義,具體而生動,表現著一種實在的生活的價值。中國文化是一種充滿了心理學意義的文化;這種心理學的意義,具體而生動,表現著一種實在的生活的價值。衛禮賢和榮格,都是對中國文化有著獨到見解的西方學者,他們把其合著的《金花的秘密》,稱之為“中國生命與生活之書”,也便代表了他們對中國文化之理解的一個側麵。而這裏的“生命與生活”,實際上也就是一種“心理學”。Cary F。 Baynes在《金花的秘密》一書英譯本的前言中寫道,“心靈必須依賴於科學,將其作為現實世界中的向導;而科學也必須轉向心靈,來尋求生活的意義。心靈必須依賴於科學,將其作為現實世界中的向導;而科學也必須轉向心靈,來尋求生活的意義。這就是《金花的秘密》所展現的觀點。通過衛禮賢和榮格的共同努力,我們第一次有機會來理解和欣賞,能夠在各個方麵來滿足我們的東方的智慧。在《金花的秘密》中,這種東方的智慧脫離了形而上學的描述,而置之於心理學的體驗之中”。
在《金花的秘密》的德文原版中,榮格的評論被放在該書的前麵,然後是衛禮賢對翻譯的注解,然後是翻譯正文;後來在英譯本中,榮格建議譯者將原作放在前麵,其次是衛禮賢的翻譯注解,然後是榮格的評論。而Cary F。 Baynes 1931年的英譯本,則是在榮格及其夫人的直接幫助下進行的。
在《金花的秘密》的正文前,衛禮賢還專門撰寫了“原文的心理與宇宙觀”,以及“本書的起源”,對書中“太乙金華宗旨”和“慧命經”的來源及其演變做了詳盡的介紹。衛禮賢在其中也闡述了他對中國文化傳統的看法,從老子、莊子和呂洞賓,來敘述了《金花的秘密》的思想淵源;並且分析了佛學與道學的相互影響,以及同以《易經》為基礎的儒學與道家的關係等。在衛禮賢和榮格的心目中,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道家與儒家,以及與佛家,都是相同而融合的;因而,在書中對“道”分析的同時,衛禮賢和榮格還分析了“陰陽”和“太極”,以及《易經》中的“八卦”及其象征。
《金花的秘密》本身,對於榮格自己心理學的研究和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1938年,當《金花的秘密》德文第二版出版的時候,榮格在其序言中說:“我的已經去世的朋友,本書的合作者理查德·衛禮賢將本書的原稿送給我的時候,正是我自己的研究和工作處於最為關鍵的時刻,它對於我自己的研究尤為重要,正可謂雪中送炭。那是在1928年,我從1913年開始研究集體無意識,但是所研究的結果在許多方麵不能令人滿意。我曾為此向諾斯蒂教等尋求幫助,但是都不能夠如願。衛禮賢送給我的這本書稿,幫助我從這種困境中走出。其中正包含著我在諾斯蒂教中長時間尋找,而勞而無獲的東西。這樣,這本手稿,至少是在這一階段,為我提供了來發表我的一些關鍵研究結果的好機會。”榮格在其自傳中還說,“1929年,我與衛禮賢合著了《金花的秘密》,隻是在我的思想和我的研究達到了關鍵之處時,就是說接觸了自性的時候,我才再找到了重返這個世界的歸路”。
借助於對衛禮賢的翻譯的評論,在《金花的秘密》中,榮格全麵展現了自己對於中國文化的理解。實際上,他的評論,幾乎占據了全書二分之一的內容,同時也構成了《金花的秘密》一中書中最具特色的部分。在榮格的理解中,“金花”是對道家練功時,通過靜坐和沉思,在體內出現的一種神秘光感,其會導致一種精神的頓悟,一種智慧的升華。金花也就是道家的“內丹”,這是一種特殊的心理或心靈現象;而金花的秘密,也就是人的心靈的秘密,是人的真正內在生命的秘密。在其獨特的評論中,榮格所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一個歐洲人麵對試圖理解東方時的困難”。榮格提出,盡管西方有科學和邏輯,但是東方,教給了我們另一種更為廣泛,更為深刻,以及更高層次的理解,那就是通過,或者說是透過生活的理解。榮格提出,盡管西方有科學和邏輯,但是東方,教給了我們另一種更為廣泛,更為深刻,以及更高層次的理解,那就是通過,或者說是透過生活的理解。因此,榮格提出了他所闡述的第二個問題——“當代心理學為理解東方,提供了可能”。在任何一種文化的發展中,都必然包含著深刻的心理學的意義,而從心理學入手,也就能夠對於文化的理解,提供獨到的視角。在任何一種文化的發展中,都必然包含著深刻的心理學的意義,而從心理學入手,也就能夠對於文化的理解,提供獨到的視角。在此基礎上,榮格著重分析與評價了“道”和“太極”的概念,以及“道”的現象和思想。在其評論的結語中,榮格說:“我的評論的目的,是要建立一種在東方和西方之間進行心理學理解的橋梁”。是的,在《金花的秘密》中,榮格和衛禮賢是用一種心理學的眼光來看待中國文化的,這裏所給人的啟示是,從心理學的角度,以心理學為背景,能夠更好地理解中國文化;因為在我的理解中,中國文化本身,內含著豐富而深刻的心理學的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