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凱瑟琳知道一赫最近心情不好,便充當她的陪護,一起去青蓮閣電光影院看電影。
"電影這麼好看?"
"好看啊。”一赫心裏想:而且還可以放空自己,沉浸在故事中什麼都不用想。
可再好看的電影也會有要散場的時候,電影院的人全走了,夥計開始用掃帚打掃地麵,一赫才戀戀不舍起來。
"赫,該回家了。"
“是。”
她木然地點頭,慢騰騰起來。
走出電光影院,大街上行人匆匆,殘陽西墜,已近黃昏,一個下午就這樣消磨過去。
她跟在凱瑟琳身後慢慢挪步,身邊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回頭側目看她。
猜測這位年輕白淨姑娘,一定是上海灘哪位財閥的千金吧?
漂亮的長洋裙子,厚實保暖大衣,別致的暗紅色圓帽子,乖乖的齊耳短發,整齊幹淨。
見過她的人無一不會認為眼前的時髦女郎不是剛從國外回來的小姐,就一定是聖心學校的女學生。
絕不會有人會知道,她幾年第一次上北平時同樣緊張地手心冒冷汗,手指死死捏著長裙,緊緊躲在丈夫身後,眼望著腳尖,不敢多行一步,多看一眼。
現在的她雖然還是喜歡中餐勝過西餐,可是刀叉使用地熟練,知道如何優雅地切開牛肉而不發出一點聲音;還能自如地在猶太人的商店討價還價挑選心儀的洋裙大衣,玻璃絲襪,小羊皮鞋……
她過了橋,走進新世界。
過去被永遠拋在身後。
街上有小攤小販,挑菜賣花。她們走走停停,並不急著回家。凱瑟琳對什麼都有好奇,一赫不得不一點一滴向她慢慢解釋,這是賣杏仁茶的、那是賣烤白薯的、這是江湖牙醫、那是打梳頭油的……
路過一家新開的廣東餅店,黃澄澄大字招牌,裏麵擺著嶄新漂亮的玻璃櫃,陳列的雞仔糕、老婆餅、核桃酥個個腰大肚圓討喜可愛。殷勤夥計在外招攬顧客。
兩人相視一笑,果然有些餓了。
進來餅店以後,才發現裏麵不但賣餅,還有各色各樣的小零嘴和甜食,都是時下女孩流行和愛吃的東西。
一赫嗜甜,如果甜食能又香又脆就更妙。她在零食堆裏不停尋找自己的愛物,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請給來一斤冰糖鬆子。”
“好嘞,一斤冰糖鬆子,先生稍等。”夥計麻利地打開玻璃櫃,從裏麵拿出冰糖鬆子稱好,用牛皮紙包起來裹緊係上麻繩遞到櫃台外的顧客手裏,“先生,你的冰糖鬆子一斤,請拿好,一共兩塊三。”
一赫寒毛都立起來,想被急凍住的冰凍人。
“謝謝。”餘冰臣接過鬆子,從手提包裏翻找錢包。
千真萬確,他……真的是——餘冰臣。
雖然他脫去長袍馬褂,穿起西服,拿起牛皮包,但一點沒錯真就是他。
絕不會錯!
即使他瘦了、黑了、亦蒼老了。清瘦單薄,鬢染白霜。可便是燃成了灰撒到大西洋一赫也能一眼認出來。
他的聲音那麼熟悉,他的笑容、說話時獨特的斷音……
一赫瞪大眼睛,呼吸都停止般難受。
是的。
直到今天此時此刻,她依舊難受,不再像世界末日撕心裂肺樣活不了的毀滅感。可胸腔還像悶著一盆火,劈劈燒著,熱熱的痛楚想流淚、想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