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品讀山水(4)(1 / 3)

我漂過長江三峽,那日滿江暴雨,波高浪大,水勢洶湧,可是,我沒有驚險的感覺;我漂過浩渺的東海,大海咆哮鼓蕩了一夜,我也沒有黃河上的這種恐懼。皆因為,我乘坐的都是大輪船,載體的牢固框定了生命的安全。推而思之,這世上的載體複雜極了,船、車、飛機,乃為有形的,而無形的載體更是無處不在。俗語說,官憑衙門虎憑山,婆娘靠的男子漢。衙門是官吏的載體,大山是老虎的載體,而男子漢則是老婆的載體。官吏丟了衙門必然沒落潦倒;老虎離開大山,必然虎落平陽被犬欺;婦人若沒了男人,孤兒寡母,淒慘之狀令人下淚!因而世人都在尋找生存的載體,尤其是官吏,封建社會的科舉即是通往衙門的載體。現今,舊時代的科舉蕩然無存了,似乎是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了。這種不拘一格的載體當然也就多元化,複雜化了。複雜得讓人也複雜多了,你再端詳那些找到載體的人,嘻嘻,早已麵目全非了。

我不需要多麼複雜的載體,至少今日,隻需要橡皮筏子載著我們飛流直下。

登舟的時候,旅遊局的朋友告訴我們,沿岸風光不錯,好好看看。於是欣然應允。平生喜好風光,是日早晨在前往黃河的途中幾次停車,觀賞山景。還不及深秋,滿坡裏已葉紅如火,相間於綠葉、黃葉之中,如錦如繡,醉人心魂。驅車壺口,算起來該是第七次了,然而途中所見的景致,當是今晨獨好。

自然,乘舟漂遊,飛流觀景,橫看成嶺側成峰,最是一種愜意的獵取享受。我們就是帶著這樣的憧憬啟航的。

橡皮舟過一道激流又一道激流,闖一處險灘又一處險灘,趁著水流的稍稍平緩,匆忙抬頭問老艄公漂了多遠?老艄公言說已過三分之一的行程。然而,兩岸的山石是什麼樣子,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我的心思全泡在水裏了,隨著激浪而揪緊,伴著緩流而舒展。眼睛裏擁塞的全是水,水浪,水波,水濤,哪裏還有山的位置?

也不知過了多少激浪,多少險灘,舒展的心到底不再萎縮了。麵對波濤巨瀾,再也沒有起初的驚懼,甚而,對著排空的狂濤怒吼:衝啊——征服者的勇氣和豪情漸漸在心底升起。這時候,我方有閑情注視岸邊的風景。

兩岸是崇山,是峻嶺,是一幅幅變幻多姿的高山畫卷,多種多樣的峰巒薈萃在黃河兩麵。有壁立千仞的梯子崖,有巍然安臥的睡女峰,還有起伏連綿的猴子山。黃河九曲天邊落,華嶽三峰馬上來。華嶽三峰雖然還未到,但沿途的山勢峰脈已讓人感觸到華山的險峻了。這情景頗為引人沉思,黃河奔波於山間,不知是急流趕來遊覽這山石勝景,還是山石趕來圍觀這水界雄魂?不用辨析了,這就是自然,自然的設造最是渾然天成,大氣磅礴。

漂至東西煤堆,我們看到一處千古奇景。一道瀑布從山頂直掛河麵,大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氣魄,隻是目之所睹,絕不會有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觀感。這瀑布絕非水流,若是流水也就俗了,還算奇景?這是一道黃土瀑布。黃河東岸隨著紅色推土機的聲聲高歌,黃土如煙塵般從懸崖飛泄而下,滾落出似煙似霧,非煙非霧的景色。那煙霧中像是龍飛,像是鳳舞,又像是萬千仙女為黃河撒播花簇。河麵上有風乍起,這舞蹈也就蔓延開去,十裏長河一時間如夢如幻。

好有緣份,這樣的佳景竟讓我們趕上了。試想,締造這種瀑布容易嗎?沒有推土機不成,一銑銑地搓扔沒有氣勢;沒有黃土不成,若是天陰多雨,濕土無法飄散開去,哪能成瀑?隻因今年幹旱,隻緣有了機械,更賴有人的驅動,黃土瀑布才會出現在我們漂流的今天。這是一種奇妙的組合,正如對著瀑布我們心頭組合出的情緒一樣,不知該為佳景稱快,還是該為黃河的汙染呼喊。黃河的負擔本已夠重了,連年馱載的黃土已使下遊成為懸河,而她的子孫還在加重她的負擔。

俯視河麵,偏在這樣的時刻,黃河不亢不卑,不急不躁,平緩而穩沉地流過,嶄露出母親少有的襟懷和慈愛。人們說,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母親的仁慈和寬容在這裏得到充分的體現。我承認我的輕淺和毛躁,禁不住拍打著船幫提醒母親,無止境的寬容就是放縱。難道一個偉大的母親,能放縱孽子為害蒼生?

黃河,我們的母親!

順流而下,經波曆浪,我從來沒有這麼親近過黃河,也沒有這麼認識過黃河。難道站在岸上一瞥就算是認識了黃河?難道僅在孟門泛舟就算是認識了黃河?我曾經百倍羨慕詩人李太白。這位熱血男兒寫盡了黃河的氣概。試聽他在岸上豪誦: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巍巍昆侖山,夠雄偉堅固的吧?黃河衝決了它,朝龍門奔來了,其勢豈可小瞧?這還不夠,李太白又誦:黃河萬裏觸山動,盤渦轂轉秦地雷。多麼有聲有勢,可以看出黃河一瀉萬裏,觸動山嶽,盤旋成深渦,好似車輪飛轉,可以聽見黃河發出巨大的聲響,猶如秦地的雷鳴,古都西安一定震耳欲聾。該罷筆了吧,李太白還不盡興,幹脆把黃河邀進自己的人生了,你瞧:黃河落天走東海,萬裏寫入胸懷間。麵對李太白的千古絕唱,誰還敢再寫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