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容置疑,王羲之這位書聖是聳立在我藝術世界的一尊豐碑。他那飄若浮雲,矯若驚龍的墨色,不知醉倒了多少文人書癡。尤其是那篇隨興寫來的《蘭亭集序》,將世事滄桑全然揮灑了進去。世人評價他的書法氣勢雄健,風骨卓然。我承認這種評價,但我覺得還不盡意,總覺得那風骨氣勢裏麵還蘊涵著難以度量的溫厚,卻不知道這溫厚來自何處。為解讀這溫厚,我去過紹興的蘭亭,卻隻能從那山水之中捕捉到氣勢風骨中的靈秀;我去過臨沂的墨池,卻隻能從幽深的清流之中體味到雄健卓然裏的恒久。是的,墨池的恒久磨練了他,蘭亭的靈秀滋潤了他,那麼,那一份溫厚又來自何方?
這小小的祠堂告訴了我,那一份溫厚就來自這裏,來自先祖的血脈。在人類的進化史上,後人的肢體無不帶著前人的遺傳。用時下的話說就是攜帶著祖先的基因,王羲之當然也是一樣。是先人王覽身軀裏的寬懷豁達傳給了他,帶著祖上的精髓他臨池習練,觀鵝舞筆,自然的風韻和先祖的骨血凝結在心胸,化育作嶄新的神魂。那神魂驅動著他揮毫,驅動著他舞墨,是舞墨,不是潑墨,他沒有狂放到潑墨的天地,可是在舞墨的世界裏他卻創造了奇崛的風姿。我終於明白了在書法墨意中王羲之能夠成為聖手的惟一秘密。真沒有想到這小小的祠堂會集納這麼深沉的道理。當然,這道理王覽不會知曉,他不會想到他恭敬兄長的行為中會潛隱著滋養後人的無窮動力。他更不會想到,他的行為是在堆築中華書法的金字塔。那高聳的塔尖固然令人炫目,但是,離開了他那深厚的基礎,就不會堆壘起接天逼目的塔體啊!
孝友祠,如同一本豐厚的寓言大著。或許當嘉靖皇帝潑墨時,隻是想將王家這的道義潑灑到天涯海角,卻不會想到他的匠心之外還潛隱著耐人尋味的伏筆。我久久地咀嚼這伏筆,在前天,在昨日,一直到今夜……
2009年7月17日
中言心語:
2008年在中國作家協會杭州創作之家閑歇時,統一組織去了趟蘭亭,那時心頭就繚繞起個問題,以右軍為職的王羲之為何會將字寫得風骨內斂,溫潤爾雅?好長時間沒有找到答案。去年蒙山筆會後承蒙李公順先生的厚愛,帶我觀瞻了孝友祠,不意竟在這裏尋到了根源。驀然領悟,報應之說不一定在本人,可能會在後人。
2010年1月10日
尋訪古戲台
露台
我似乎是在尋找一片迷茫。
難道還真有露台穿越時空存留於世?我不敢相信自己。
露台,是古戲台的先祖。或許這先祖早已須發皆白,早已風蝕殘年了,不,先祖比這還要早,還要老,該是行將就木,或是已經就木了。說透徹些,是這被時光送來的物什早被時光收拾去了。看來,我隻能在迷茫中出發,而又在迷茫中回歸了。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是因為我不去追尋撂地舞場,也不去追尋歌舞宛丘,隻在費心竭慮地追尋露台。
撂地舞場,該是最早的戲場了,但那不是人為設造的,隻是選擇一塊空地,圍場作戲,百獸率舞了。閱讀戲劇史的時候,那遙遠的歡悅激活了我的靈思,使我想到了堯,想到了堯的巡訪,想到堯巡訪康莊的故事。
康莊如今是臨汾城邊的一個村落,上古那個時候卻離都城平陽還有不近的一程路。堯從他那土台壘築,采椽不斫的宮殿出來,從他那土牆圍築,矮屋密布的都城出來,一步一步挨近了這個小莊。
抑或那該是秋日。抑或這個秋日是堯欽定曆法,田禾多了收成的秋日。不然,小莊的路口怎麼會擁圍著那麼多的人呢?
眾人在戲耍。人圈中是位滿頭銀發的長老,手持一塊木板,正在擲打地上豎立的木板。隨著長老的拋扔,眾人吟誦: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日入而息。
鑿井而飲,
耕田而食。
帝力於我何有哉!
這就是《擊壤歌》,是日後收入《古詩源》的第一首詩,也是中華民族的第一首詩。那擊壤過程的歌之舞之,被視為最早的歌舞,也被視為體育史上最早的投擲運動。這當然是後世仰望先祖時代形成的後話,撇開不講,再說旁觀人群的帝堯。
帝堯正看得高興,有大臣卻變臉失色,要斥責眾人的不恭。以為那句“帝力於我何有哉”冒犯了尊嚴,無視帝堯的功德。帝堯卻一笑了之,告誡大臣:眾人安然自得的生活,正說明我們治好了天下,如果事事均靠我們操持,那則是天下亂得難以收拾。這番話曆經時世將成為無為而治的先例。不過,我們不必將自己的心思過多地凝慮於此,透過遙遠的風光定睛那擊壤的場景,我們將驚喜地發現,那擊壤之處就是——撂地舞場。
如今,那擊壤之處仍在,那裏高聳著一塊碑石,碑石上鐫刻著那首膾炙人口的《擊壤歌》,隻是周邊房屋林立,我們又如何辨識古人歌舞的場地?
也許,我該追尋宛丘,宛丘是繼撂地為場後的歌舞場地。翻開《詩經》,有《宛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