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眾百姓這般反應,謝貽香鄙夷之餘,又有些莫名的淒涼。不料言思道事前備下的這卷偽聖旨竟有如此威力,可見在世間百姓心中,終究還是皇命大於天,甚至根本不在乎是哪家皇命。若是說得難聽些,便是天生的奴性。
如此一來,她原本還準備了大番說辭,顯是用不上了,而孫將軍和眾軍士的調度自然水到渠成。不過大半個時辰,千餘名百姓已被分作兩隊,其中老弱病殘者約莫五百人,合編為“朱雀”隊;身強體健的年輕男女和四百多名殘軍,則是共同組成“白虎”隊,手中各持兵刃農具,可謂群情激憤、氣吞牛鬥,叫嚷著要將顧雲城裏的倭寇抽筋扒皮。謝貽香心中不忍,當即轉身前往昨夜交談時的小山崗,去看言思道那邊的道場布置得如何了。
隻見言思道點了十名軍士,已在山崗前清撿出了一片約莫三丈方圓的空地,用樹枝地上勾畫出了七八圈文字和圖形,從外到內依次是‘十方’之上、下、東、南、西、北、東南、東西、西南、西北;‘九宮’之乾宮、坎宮、艮宮、震宮、中宮、巽宮、離宮、坤宮、兌宮;‘八卦’之乾、兌、離、震、巽、坎、艮、坤;‘七星’之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六合’之上、下、東、南、西、北;‘五行’之金、木、土、水、火;‘四象’之春、夏、秋、冬;‘三才’之天、地、人;‘兩儀’之陰陽;‘太極’之初一。其間種種,正是先前得一子提出的要求,不料竟被言思道敷衍了事,統統勾畫在了地上,一圈圈圍成一個大圓,便算是替得一子布置好了施法所用的道場。
謝貽香看得大皺眉頭,還沒來得及質問言思道,便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冷冷問道:“這便是狗賊布置的道場?”轉頭一看,卻是麵帶寒霜的得一子。再一估算時辰,此時日色西墜、氣候轉涼,恰好剛過申時,正是得一子方才與眾人約定的時刻。
隻見得一子再一次換上那身繡有太極暗紋的黑色道袍,衣襟、腰帶和鞋子呈朱紅色,映襯出他雪白的頭頸和灰白色的瞳孔。一雙白玉般的手掌中,捧著一個半尺見方的古舊木盒,當中自然便是那枚傳說中東漢費長房用過的‘霄光火文神印’。
眼見得一子終於現身,言思道頓時打了個哈哈,搶在謝貽香前麵招呼,笑道:“窮山惡水之地,倉促間要替道長布置好道場,難免有些草率,還請將就一二,湊合著用用便是。況且這‘道場’一物終究隻是輔助,若是太過華麗,又怎能彰顯出鬼穀傳人驚天動地的本事?是以此間道場越是簡陋,便越能見證道長神通的威力。”
得一子冷哼一聲,倒也不再多言,徑直上前查驗地上勾勒的文字圖形。待到得一子行過,謝貽香才發現他身後竟然還跟著二三十名倭寇,一半身穿“劍道小兵法”的黑色武士服,一半卻是“甲賀忍術”的蒙麵裝扮,周身皆以灰色為主。再定睛一看,原來這些“倭寇”竟是得一子麾下幸存的綠林好漢,“五磊山”的二當家“一拳碎石”權衝天、“花浪頭”的三太保“斷魂三刀”林一瞬、“龍潭崗”的第一高手“龍虎崩山勁”何其猛和“天馬山”的少寨主“陰陽雙扇”範神通這四位頭目皆在其中,隻不過此刻都換作了倭寇的裝扮。
謝貽香本是聰穎之人,頓時恍然大悟,隱隱猜到得一子的計策。要知道顧雲城裏的“中條一刀流”和趕來救援的“劍道小兵法”、“甲賀忍術”,三股倭寇勢力之間,畢竟存有門戶流派之別,平日裏亦是各自為戰。此番之所以能夠聯手,說到底隻是唇亡齒寒之故,私底下難免有所猜忌,與己方這支由朝廷和恒王叛軍共同組成的“平倭聯軍”是一般局麵。
而得一子讓麾下這些綠林好漢作此裝扮,顯是要他們混入追殺至此的“劍道小兵法”和“甲賀忍術”這兩股倭寇當中,利用雙方的猜忌挑起內訌,從而令兩股倭寇自相殘殺。也正因有此安排,得一子才敢大言不慚,吹牛說要用什麼“玄微往生術”的神通,令追趕至此的倭寇盡數覆滅於林間。
看懂了得一子的計策,謝貽香心中反倒愈發擔憂。須知倭寇天性狡詐,僅憑這二三十個漢人高手偽裝成倭寇渾水摸魚,即便能奏一時之效,難不成還能真令這兩股倭寇的四百來人血戰到底,死得一個不剩?